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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雪衣明鹤

    西海上连夜的血战终于停了,岛屿在一瞬间消失,无数的船舰残片和残肢断臂浮沉在海面上。在天明之时,朝阳从海面上升起,将染血的碧海映照得一片殷红。

    万仞之上,万籁俱寂,唯有风的声音。

    伽蓝白塔位于云荒的心脏,然而塔顶神殿的门,已经有十八年不曾打开了。

    就算在旭日初升的时候,神殿内还是帘幕低垂,一片黑暗寂静。方形的内室里有一个正圆的水池,上面漂浮着六盏灯。那个水池不是活水,却常年不竭,池边用白玉雕刻着符咒和花纹,湛平如镜,更像是一面占卜者用来看穿过去与未来的水镜。

    然而,在这样平静的水池里,六盏灯却在水面上缓缓流转着,仿佛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水下推动,令它们圆转不休,形成了一个光之轮。更奇特的是,在那一片平如镜子的水面上,黑暗里,居然有一个一个的字逐渐浮现出来!

    那些字从水底浮起,发出幽幽的光,在水面上停留一瞬便又湮灭:

    星辰暗淡后的第九百年,

    亡者当归来。

    魔王从地底复苏,

    血海从西汹涌而来,

    呼啸淹没大地。

    月食之夜,大灾从天而降,

    神祇于红莲烈焰中呼号。

    孩童的眼眸里,看到天国的覆灭。

    当暗星升起时,一切归于虚无。

    水镜里的预言是如此可怕,带着不可抗拒的诅咒意味。

    “月食之夜?天国覆灭?”空桑的女祭司跪在水镜前,看着最后一个字拖着淡淡的余光消失于水面,有些不解地喃喃。低语声方落,六盏灯忽然间就凭空熄灭了一盏!

    “什么?”空桑女祭司失声惊呼。

    水镜上的六盏灯分别代表着命轮里的六个成员,如今凭空灭了一盏,绝对是代表着发生了什么极其不祥的事情!

    “明鹤?是明鹤吗?”空桑女祭司喃喃,看着那缺失的一角。

    仿佛是回答她的提问,水面上静静浮现出了一个字:是。

    “星主……”空桑女祭司合着的手掌颓然落下,无力似的支撑着自己的膝盖,枯槁的头颅抵着水镜的边缘,全身微微战栗。自从一百二十年前那场失败的“弑魔”行动后,命轮里还从未有人在执行任务中出过事。

    这次明鹤的死,足以说明即将到来的三百年一度的大劫是如何严峻!

    “星主,请告诉我,那第七人到底藏身在天下何处?我们必须找到她。”空桑女祭司合掌祈祷,将一块薄绢铺在水面上,“请给出神谕吧!”

    七分身的名单是组织里最高的机密,除了执行者和星主本人之外,连身为传信者的她也不能得知。每隔六十年,名单便会从水镜上浮凸出来,被凌空书写在薄绢上,然后迅速自行跃起,折叠成鹤,飞往握有辟天剑的“龙”的手里。数百年来,那位不知道位于天地何处的神秘星主,总是通过这种方式传递自己的旨意。

    这是她第二百三十七次祈祷,然而,水镜上一片暗淡,没有显示出任何一个字。

    那一瞬,极其无力的感觉湮没了她。

    空桑女祭司垂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她已经非常老了,鸡皮鹤发,肌肤枯槁,却穿着和年龄不相符合的华美圣服——那件拖在地上三尺长的衣裾上织着繁复华丽的花纹,是重重叠叠的凤羽纹样,即便在黑暗里也是绚烂夺目。

    九百年了……难道,在她这一代手里,这片大地的平静终将被打破吗?

    同样的日出时刻,来自北海的旅人也已经来到狷之原东侧。

    清晨的荒漠里风沙猎猎,旭日浮出沙海,晨光里有微弱的暖意。远远地看去,百里之外有一抹黑灰色浮现在视线里——那是一面巨大的墙,在晨曦里宛如蛟龙横亘大漠之上。

    这,便是云荒大陆上唯一可以与白塔媲美的伟大建筑:迷墙。

    墙高三十丈,绵延九百里,北侧和空寂之山南麓相接,南侧直抵红莲海岸,蔚为壮观。八百多年前,云荒刚结束动乱,劫后余生的空桑人开始休养生息。然而,当时被逐于西海上的冰族还时常上岸扰乱云荒,空桑人开始于边界修建此墙,前后历时一百多年终于完成。因其附近多暴风飞沙,白日里亦迷离不可见,故称之为“迷墙”。

    一道迷墙,生生将狷之原从云荒上切割出来,内外两重天:墙内是富庶平安的大陆,墙外则是猛兽遍布、风沙漫天的恐怖海角。

    迷墙附近设有空寂大营,数百年来一直有上万空桑大军驻扎戍边,日夜警惕冰族入侵。因为近年来空桑国力强盛后对沧流冰族采取了进攻的姿态,白墨宸率领大军征讨于西海之上,冰族节节败退,无力侵犯云荒,因此迷墙附近守卫的压力便轻了大半。

    旅人沿着空寂山脉的山脊行走,避开了山脚下驻扎的军队。

    此刻是清晨,应该是军营里出兵操练的时间,大队人马应该在辕门和马场那里集结。然而奇怪的是,此刻他尚未走近,一阵纷杂的声浪已经传入耳畔。其声势之大,几乎像是爆发了一场战争!

    看着底下的景象,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风从海上而来,吹得人睁不开眼睛。狷之原的边缘一片混乱,风沙里只隐约见到一队队人马来回奔忙,个个手里都拿着巨木,顶着狂风冲向黄沙最深处。旅人不由得微微一惊:怎么了?驻扎在空寂之山的空桑大营今日竟然全数出动,难道是冰族越过迷墙入侵了?

    “快补上!快!”风里的声音纷杂而混乱,“这边要塌了!快用圆木顶住!”

    “没有圆木了!刚才用的是最后一根!墙、墙要塌了!”

    “死也要顶住!退后者斩!”

    战士们在号令声里奋不顾身地往前,然而从西面袭来的狂风吹得人根本睁不开眼睛。迷墙在崩塌,缺口一个接着一个地出现在绵延百里的墙体上。风是如此大,从裂缝里尖刀一般钻过来,那些巨石滚木刚填上去就纷纷滚动,反而将那些战士吹得立足不稳往后退了几丈。苍黄色的龙卷风呼啸而来,风里隐约传来一阵奇特的血腥味,令人欲呕。

    旅人站在山腰上,看着底下的漫天黄尘,眉头开始蹙起。不对劲!这样的景象,根本不像是普通的沙暴来袭的模样!难道是狷之原上的魔——

    砰!风暴里忽然传出一声巨响,似乎什么陡然崩裂。

    “墙塌了!”风里传出士兵们惊惧的呼喊,“天哪……那、那是什么?”

    前方的人群轰然后退,仿佛看到什么极其可怖的东西一样,发出一声震天的大喊。原来随着那一声巨响,高大的城墙四分五裂,豁然裂开了一个极大口子!裂开的口子里,有一股股苍黄色的东西不停地漫出来,如触手一样沿着裂口往外爬,很快便布满了墙壁。

    有士兵尝试着挥刀去砍那些藤蔓般四处攀爬的东西,一刀下去,却如入无物——原来那竟是一股股流沙,从墙后透出,活了一样地蠕动!

    “萨特尔……是萨特尔!”空桑战士发出一声惊呼,四散奔逃。

    墙在急剧地裂开,声音清晰可闻。旅人蹙眉,按剑从山麓掠下。他看到那个缺口里有黄色的风沙急速弥漫出来,一片乌云腾起,低低压在天际,黄沙一股股地从地上被吸起,旋转着升入云层,一眼看上去像是一棵棵巨大的、会走路的树!

    “不好!”他脱口低呼,按剑冲入了狂风之中。

    迷墙在不停地崩塌,崩裂的口子越撕越大。裂口里依稀可以看到狷之原那一边的可怖景象:成千上万棵“树”在缺口后摇晃,争先恐后地想要挤出来!风沙里传来邪魔狂喜的吼声,整个地面都在颤抖。

    终于,第一股狂风从迷墙后彻底挣了出来。那只萨特尔操纵着旋风破墙而出,它的背后则是密密麻麻的邪魔,正准备跟随着头领从缺口汹涌而出。

    他急掠而上,从腰间拔出剑来。然而,那一只萨特尔已经破壁而出,即将完全挣脱。他一剑尚未击下,苍黄色的旋风便包围了他,将他整个吞没。

    那一瞬,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厉啸,一道金色的光芒划破了风沙,箭一般没入黄尘最浓处。风里忽然发出了一声惨号,那股包围着他的黄色流沙猛然一震,往后退缩了一下。

    “喂,快逃!”依稀中,他听到背后有人对他大喊。

    然而他没有听,趁着那个空当,断然挥剑斩去。辟天剑上陡然爆发出了长达数丈的剑气,横空而至,将那一道旋风拦腰斩断!血雨从半空洒落,邪魔发出临死前的号叫。他没有闪避,冒着迎头的漫天血雨,从那个缺口里直跃了进去。

    一落地,顾不得四周密密麻麻的邪魔环伺,他立刻单手撑地,急速念起咒语。

    “等等我!”背后有人急唤,居然还有一个人从缺口里跃了过来。

    就在那个人跃进来的刹那,他念完了咒语的最后一个字,用手猛击地面,低喝一声,发动了咒术。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地底涌起,那一段崩塌开裂的墙体轰然闭合!

    “你——”随之跃进的人目瞪口呆,看着风沙里的蓝发旅人。

    这个年轻人居然是方才那一群丢盔弃甲的空桑战士之一,矮个子,黑皮肤,满脸的痘子印,身量单薄,头发蓬乱。不知道为了什么,在所有同伴都狼狈而逃时,这个人反而跟着他跃入了迷墙之后,毫无畏惧。

    “你、你是鲛人?”那个空桑战士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会术法?”

    四周风沙呼啸逼来,旅人没有时间回答他的问题,从沙地上一跃而起,身子凌空,剑光如同弧般划出,只是一剑,便将数个逼近的邪魔斩为两段!

    那样的身手,更是让旁边的空桑战士看得两眼放光。

    “翻墙走。”他落下地来,简短地说了几个字,“逃吧。”

    “逃?谁会临阵逃脱?”那个战士扬声回答,个子不高气势却不小,回手又是一箭,空中一只邪魔嘶叫着落下,回首睥睨,“你!不许羞辱人!看着吧——”

    他忽然抬起手拨弦,一箭射向了头顶的天空。那一箭呼啸如风,直直没入顶上低低压着的乌云里,流星一样的毫无踪迹。四周的魔物本来被那一箭的气势震慑,往后退了一退,此刻看到那一箭射空,便又齐齐咆哮着扑了过来。

    然而旅人却立刻挥剑,护住了自己的头顶。

    邪魔扑来的瞬间,天空里忽然发出了奇特的呼啸,灿烂的金光照耀了天宇——那一箭消失在天空,却化为无数道金光疾射而落!那一道箭光在半空中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在刹那间分裂成无数道,扩散,射落,将方圆十丈内的所有魔物洞穿!

    若不是旅人反应得快,便要连着一起被金光从头顶贯穿。

    这一箭秒杀了数十只魔物,仿佛明白了这两个对手的厉害,剩下的邪魔迟疑了一下,忽然间不约而同地后退。只是一转眼,那些密布如林的道道旋风从迷墙边散开了,远遁荒原。风暴散开,头顶重新明亮起来,日光从高空洒落,照在荒原上仅有的两个人身上。

    方圆一里地内血污狼藉,仿佛下了一场血雨。大漠上空旷而冷寂,只有一道道旋风呼啸,奇特的黑色气息笼罩着一切,苍黄色的风之林里奔驰着食人的魔兽。这些猛狷是空桑人特意放到这片海角的,生性残忍,会吞噬一切踏上这片土地的人。经过百年繁衍,狷类数量庞大,早已成了狷之原的主人。

    这片荒凉的原野上甚至没有一棵草,光秃秃的地面上都是滚动的砾石,在太阳下呈现出奇特的五彩光芒,石头间隙里偶尔能看到蜥蜴簌簌爬过,吞吐着赤红色的芯子。

    原野的那头便是西海。

    而在海天之间,平整的地平线上有一座突兀的山。在那座山的附近,一道道旋风来回逡巡,涌动的沙漠的颜色居然是漆黑的!

    那个空桑战士显然也是第一次进入迷墙背后的世界,面对着梦幻般的一幕,呆呆看了半晌,脱口而出:“哇,狷之原原来就是这种鸟不拉屎的模样?也太没劲了吧?枉费我……”说到这里他顿住了口,看了一眼身边的人,悻悻然,“你是谁?剑法不错嘛。”

    “你的箭术也不错,”旅人转过身,语气淡淡,“很少见。”

    “嘿,当然!知道厉害了吧?”那个空桑战士哼了一声,“我可是剑圣门下的人!”

    “剑圣?”旅人微微一惊,随即笑着摇了摇头。

    刚才那个人的一箭虽然也用的是气劲,在一瞬间将真力注入,通过弓弦发射,乍看和剑圣门下的凝气成剑倒颇有几分类似。然而,内行人一看便知道无论从手法、运气,还是力量分配上,其实都完全两样。

    “别不相信,我的师父可是清欢呢!”看到他摇头,矮个子的空桑战士拍了拍空空的箭囊。那里面只有一支金色的小箭,奇怪的是箭头居然做成了剑的模样,箭尾上还刻有剑圣门下的闪电纹章。旅人蹙眉端详着那支不伦不类的箭,不置可否,却听空桑战士继续吹嘘:“清欢!当代的剑圣,武道的圣者!你也该听说过吧?”

    他点了点头,没有否认:“当然。”

    这些年来他虽然远在海外,但对于剑圣一门的事情却是了如指掌:剑圣一门传承九百余年,如今已经是云荒大地上最大的门派,门下学剑之徒多达数千人。五年前,先代女剑圣兰缬去世,她的大弟子清欢继承了剑圣的称号。然而清欢如今不过三十许的年纪,贪花好饮,行踪无定,虽然门徒遍天下,至今却尚未正式收过一个传人,又哪来的这么一个弟子?

    他没有拆穿对方的大话,只道:“难怪你敢跃过迷墙来。”

    “嘿,那当然!”那个年轻战士满脸得意,然而回头一看瞬间恢复得完好无损的高墙,不由得收敛了轻狂。他伸手小心地推了推,验证那并非虚假的东西,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鲛人,嘀咕:“是真的墙?这是非常厉害的五行炼成术吧?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做到这样……连姑姑都不行呢!”

    旅人看了那个空桑士兵一眼,眼神微微变化,这个人懂得的倒是不少。

    然而他没工夫搭理这个空桑人,自顾自往前走:“你翻墙回去吧。我也要去做事了。”

    没有走出几步,眼前一晃,那个空桑战士居然又拦在了前头,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殷切而激动:“啊!对了,传说中九百年前剑圣西京曾经将《击铗九问》传给了鲛人!刚才你那一招,难道就是‘九问’?”

    他没有回答,只是越走越快。

    “喂,问你呢!别摆臭架子。”那个空桑人急了,上来扯住他的衣襟,刚一触及,随即又触电一样地松开了手,“哇,怎么这么冰?”

    方才只是短短的一触,这只手就仿佛冻僵了一般,血色尽退,温度急剧降低,青白色的肌肤上甚至结了一层严霜!若不是他手缩得快,这一层霜便要迅速沿着手肘层层封冻上来。

    旅人淡淡:“你不是说自己是剑圣门下吗?自然看得出那是不是九问。”

    那个人被他反驳得无话可说,视线一转,落到了他腰际的黑色长剑上,又发出一声惊呼:“辟天!这、这把剑,难道是辟天?”

    旅人一震,终于停下脚步,认真地看了这个人一眼。剑圣一门作为云荒武道的最高象征,如今早已是天下第一显赫的门派,凡是大陆上的游侠便个个自认是剑圣门下,所以他丝毫不奇怪这个空桑战士的夸夸其谈。

    然而能认出这把剑的来历,却让他觉得诧异。

    这是一把具有传奇色彩的剑,据说数千年前被星尊大帝持有过,后来作为空桑和海国友好的象征,被海皇苏摩赠送给了空桑的光华皇帝真岚,一直珍藏于帝都伽蓝城。这片大陆上看到过它的人也只是极少数,而这个空桑人竟然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吧?是传说中的辟天吧?”那个空桑战士眼珠子都不转地盯着看,手指蠢蠢欲动,“传说它是世间至宝,由龙冢里的蛟龙之牙制成,然而自从八百多年前西恭帝驾崩之后,云荒上就再也没有人知道它的下落了……啊——”

    他忽然跳了起来,看着蓝发的鲛人:“你……难道是偷来的?”

    旅人看了那个人一眼,眼神越发冰冷。

    一个普通的空桑战士根本不可能知道那么多。这个人是谁?百年来,自己一直隐秘地来往于云荒,从来不曾被任何人看到踪迹。然而这次一个不慎,似乎惹上了麻烦。

    “哎,你想干吗?”感觉到了他眼里一掠而过的杀气,那个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却大咧咧地道,“我有护身符,你可奈何不了我!”

    然而一语未落,旅人瞬间便到了那个空桑战士的身侧,快如鬼魅地捏住了对方的肩胛骨。他出手简单利落,几乎没有任何花哨招式,唯一的便是快,快到几乎肉眼无法看清。

    那个空桑人还没回过神,便落入了他的掌中。

    “护身符?”旅人冷笑。

    “喂,你、你要干什么?”那个人大吃一惊,拼命地抖动肩膀,却甩不开他,“很痛!快放手!”

    然而更为吃惊的却是旅人。方才他出手很重,那一捏之下,便是萨特尔那般的邪魔都会当即脊椎断裂,眼前的这个空桑人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地说话!

    那个空桑人挣扎不脱,忽地脸色一变,叫起来:“哎呀!那边怎么有一个人?”

    旅人看到他眼睛圆瞪,直直看着自己身后不远处,不由得顺着他的视线回过头去看。然而,就在转开视线的那一瞬间,只觉得腕上微微一痛,仿佛有什么东西极快地咬了自己一口。

    旅人闪电般回头,手指一错一捏,指间竟捏住了一条细如小指的蛇。

    那条蛇是从那个空桑人的袖口无声无息地钻出来,趁着他微一分心,猝不及防地咬中了他的手腕。然而旅人的反应也是惊人,那条小蛇刚刚松口,甚至来不及缩回身子,他便已经探手用中食二指捏住了蛇头。

    “喂喂,快放开我家金鳞!你要捏死它了!”那个空桑人没有料到他的身手如此敏捷,一向从未失手过的小蛇居然被他捉住,不由得脱口惊呼。然而肩膀还被他抓着,怎么也挣扎不开,颇为狼狈。

    旅人冷哼了一声,手指加力,便要捏碎那个小小的蛇头。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一股奇特的麻木从手腕处急速升起,只是一次呼吸之间,他便觉得整条右臂无法动弹。不好!他来不及多想,立刻封住了右臂肩窝处的血脉。

    只是这么一松手,那个空桑人便立刻游鱼一样地从他手底滑了出去。

    “嘿嘿,知道空桑人的厉害了吧?”他回头望着他笑,伸手弹了弹那条小蛇的脑袋,安慰了一句什么。金蛇似乎受了惊吓,刺溜一声重新钻进了他袖口的暗袋,再也不肯探出头来,那个空桑战士趾高气扬:“我数到十,你就等着去黄泉路吧!”

    旅人握着自己的肩膀,看到一丝黑气如同蛇一样从手腕迅速上升。

    “怎么样?服气不服气?”那个空桑人退开数丈,将箭重新搭上了弓,瞄准了他,冷哼,“死鲛人,来到沙漠这种地方,居然还想和我斗?”

    旅人压低了声音:“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我是空桑剑圣的弟子呀!”那个人笑了一声,得意非凡,“这下知道厉害了吧?赶紧磕头道歉,把那把辟天剑双手奉上来,说不定小爷一高兴,还能给你解药呢!”

    就在对方得意扬扬地大话之间,旅人忽然间毫无预兆地发力,身子蓦地如箭般冲出。然而这一次那个空桑人显然也已经有了准备,他一动,他便立刻也跟着后退,轻身功夫居然也算不错。不过那个空桑人的速度和他比起来便只能算慢动作,所以即便是一早有了防备也来不及躲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再度一把抓住了自己的肩膀。

    旅人冷冷看着他,没有说话。上次是大意才着了道儿,这次他也学乖了,捏住的是空桑人的另一边肩膀,避开了藏有金鳞的一侧,时刻警惕。

    “该死!你怎么能那么快?!”那个空桑人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却是毫不惊惶,一连声问下去,“不会吧?莫非你真的得到了那一卷《击铗九问》的真传?你究竟是谁啊?”

    他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俘虏的身份,还问了一大堆问题。旅人没有听完,不耐烦地蹙眉,举起了另一只手对准他的后心。

    “喂喂!”知道对方要下狠手,那个空桑人连忙大叫起来,“你不要解药了?”

    旅人摇头:“不用。龙血解百毒。”

    “什么?龙血?!”那个空桑人再度吃了一惊,脱口,“你有龙血?天哪……”他看了一眼对方被蛇咬过的手腕,发现那一条黑线果然已经在迅速地淡去,不由得更加吃惊,“该死!你可真是了不起,居然真的找到了龙血!你、你难道去过从极冰渊?天哪!居然有人,不,有鲛人去过那个地方!”

    他几乎完全忘记了自己立刻便要有杀身之祸,只是眼睛放光地嚷嚷:“可以带我去那里吗?求求你了!我,我会给你很多很多钱!只要你带我去!”

    “无人可以靠近圣地。”旅人冷冷回答,似是再也不想和这个空桑人多话,手指一错,再度加力。那一瞬,他听到咔嚓一声轻响,似乎是衬在衣服里的什么东西被捏碎了。然而,等他想再度加重力量时,却有一股力量凭空涌现,格挡住了他的手!

    旅人心里一震,听身边的那个空桑战士痛呼起来:“哎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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