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百合也有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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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喜欢一个人关在房里，把小小的破录音机开至最大音量，合着节奏，跟着孟庭苇高声地唱：

    “仿佛如同一场梦，我们如此短暂地相逢，你就象那春风，轻轻柔柔投入我心胸；你可知道我爱你想你怨你念你深情永不变。”

    自觉唱得也算声情并茂，可是我总是把调起得太高，往往唱到后句，便声嘶力竭了，遂只得怅怅地停下。房间里瞬时空寂下来，只余孟庭苇纯净的声音，带着哭腔满怀心事地唱“寂寞的山谷里，野百合也有春天。”

    那时候，我那样努力地尝试过，想象自己是一株幽谷中的野百合，于喧哗的人群中，寂寂地开放。

    野百合的春天，会是怎样的呢？

    我其实是见过野百合的，在童年路旁的山谷里，在再久远的那时候。

    那时候是八九岁。我跟随父亲在镇上上小学，星期天再和父亲一起走路回老家去。

    路上不时碰上父亲的学生们，他们恭敬地和爸爸打招呼。爸爸平日在我们面前难得一见的笑脸，这时完全地绽放开来。他和蔼可亲地和学生们应答着。

    那条蜿蜒的盘山小路，长满了青翠葱郁的松树。风过时，满山的松树迎风摆动，发出呼啸一般的声响，沉闷地，却声势浩大。父亲不失时机地教我词语。他说，仙儿，听，这就叫做松涛滚滚，仿佛和应父亲的话，一浪接一浪的呼啸声在空寂的山谷里不断回响。这词语这样的形象生动，我一下子就记住了它。

    父亲有时也让我背书。我数学极差，背书却很拿手。

    我背老师新教的课文故乡的老牛。只走过一段短短的山路，便流利的背完了。父亲赞许地对我笑笑，我便很得意。

    然而父亲总是很严厉。更多的时候，他只是严肃地板着脸，一言不发地在山路上疾行。我常常落在后面。

    我也乐得一个人在后面。我怕父亲，怕父亲盘问我“深奥”的数学题，怕他责问我上次的数学测验怎么只考了几分。

    也就是在那时，我发现了孤零零地开在路旁山谷上的洁白的花。只是那样孤单的一朵，叶细长，花呈喇叭状，洁白的瓣，花瓣中央一点淡淡的红。风吹过，花叶便微微地颤动，惹人怜爱。

    我不知它叫什么花，也不敢去问父亲。多年以后，听着野百合也有春天时，我便固执地相信它便是野百合。

    我尝试过连根把它拔回去，种在父亲的小花园里。人大约都自私贪心，看见美好的东西，总想把它据为己有。可是它好象不适应花园里肥沃的泥土，不久便枯萎了。年年的春天，它只静静地开在路旁的山谷里，寂寞无人知。我每每路过，稍作停留，闻一闻它清幽的花香，再快快地紧跟上父亲的脚步。

    只是再不敢去攀折。这样娇弱的花，怕是一折下便要迅疾地谢了。

    一遍又一遍地沉迷于野百合也有春天的旋律时，我正彷徨在不为亲友所祝福的爱里，不知何去何从。我无数次地想起童年时路旁山谷里的野百合，无数次地想起早已离我远去的父亲。我很想问问父亲的意见，他愿不愿意让女儿孤寂地等下去，也许等到最后，握在手中的，却不是想望的幸福。

    父亲亦反复多次地入过我梦中。在梦里，我依稀还是年少时的样子，背着小书包，跟在父亲身后走走停停。梦里有松涛滚滚，闷雷一样在空谷里不断寂寂回响。可是即使是在梦里，父亲也仍是严肃地板着脸，任凭我怎样地反复诘问，始终不发一言。

    而我的野百合，在故乡的山谷里，每年春来，它是不是还依然在寂寂地开放。还有谁肯为它伫足停留，闻一闻它清幽的芳香。

    终于还是放弃。那么多的彷徨和挣扎，那样漫长而孤寂的等待，仿佛永远也等不来的春天。

    我依然合着节奏跟着孟庭苇高声地唱。照例到高音处便上不去了。怅怅地停下，一室的空寂里，只得孟庭苇带着哭腔满怀心事地唱：

    “寂寞的山谷里，野百合也有春天。”

    反复的吟唱里，终于明白，野百合的春天，原来只在寂寞的山谷里。而我无论怎样地努力，把自己想象成一株幽谷百合的形象，却终究未能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