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一枝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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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家的屋前有一株青梅树。我从有记忆开始，它便长在那里了。

    家乡属亚热带气候，似乎不适合青梅的生长。梅是应该长在雪花飘飘的北方的。

    可是奇怪的是，这株老梅树却每年都结满了青梅，而且比普通的梅子都要个大肉厚。

    大约那时故乡的冬天还是寒冷的吧。虽然没有雪，冬天的早晨却常常有厚厚的霜，白茫茫地，覆盖于屋顶和田野。

    梅花在霜最浓的时候开放了。满树星星点点的莹白，和地面的白霜相映成趣。清晨走出家门，冷冽的空气里，总是弥漫了梅花淡淡的清香。

    一直认为梅花的香气是最好闻的。清而不淡，甜而不腻，丝丝缕缕地钻入口鼻，沁人心脾。而每年梅花开时，父亲都会不厌其烦地重复“梅花香自苦寒来”的诗句，教育我们要刻苦用功。以至于日后每每看到梅花开，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父亲。

    小学时，我写过一篇关于老家梅树的作文。老师于描写梅花形状及花香处圈圈点点，下评语赞道：观察细致，描写生动。颇具讽刺意味的是，我大约只求写得好看了，居然在文中写道“点点雪白的梅花，缀于蛾黄的嫩叶中”老师在此处重重划了一条红线，批曰：梅树开花时是没有叶子的吧。

    我大为羞惭，跑回家一看，果然梅树枯黑的枝条上，只得小朵小朵莹白的花。待得花次第地谢了，长出小小的梅子，叶子才慢慢地长出来。梅树叶子形状也是椭圆，且到了暮春季节，已长得极浓密。青梅躲在绿叶丛中，抬眼望去，皆是青葱一片，分不出哪是果，哪是叶。

    初夏，青梅便成熟了，摘青梅不是轻松的活儿，因青梅树的枝枝桠桠似乎四处都长着扎脚的刺。用竹竿在树底下捣，也不是个办法，青梅总是会跌得皮开肉绽。

    我想不起来家人是怎样采摘青梅的了，只记得每年都是丰收，总有满满的两大箩筐。

    摘完青梅后，奶奶照例会在青梅树一片狼籍的枝叶间挂上两只烂草鞋。据说这样果树便可年年结果了。逢年过节，奶奶会吩咐我们几兄妹在青梅树根底下挖一个深坑，把大盆的肉汤和淘米水之类灌进去。我一边做一边疑惑着，不大相信这样便可换来明年青梅的丰收。而年年初夏，挂了烂草鞋和喝了肉汤的的青梅树，果然是青梅挂满枝头，让我不得不信服。

    只是刚采摘下的青梅味道太酸，我们都不爱吃，奶奶便拣无破损的青梅，洗净晒干，或放糖熬制，或放盐腌制，贮存起来，闲时便成为我们几兄妹的零口，能一直吃到明年青梅成熟。用糖熬制的青梅干，味道尤其好，酸里带甜，可以放在嘴里久久吮吸，回味无穷。

    父亲后来在青梅树下建了房，奶奶嫌青梅树的枝枝桠桠伸出来，挡了房子的采光，便斩截了几枝粗大的树枝。

    青梅树只剩下半边，我们都很惋惜，想以后再不会有梅花开，亦不会再有梅子吃了吧。

    那年的冬天很寒冷，一场接一场的大霜。只剩下半边的青梅树，在霜后晴朗的蓝天下，孤零零地伸展着断臂的枝桠，干枯的树枝似已再无生机。

    霜最浓的那个清晨，我起床后便望见青梅树梢上点点的莹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那不过是未来得及融化的霜花。待鼻孔嗅到熟悉的清甜的花香，才惊喜而几乎雀跃起来。

    之后的几年里，家里发生了一系列的变故，父亲病逝，奶奶因伤心过度而双目失明。屋背的那半边老梅树，也跟着日渐衰老，渐渐地每年只挂零星的果，味道也因生活的艰辛而变得有些苦涩，采摘下来，也再无人为我们熬制酸甜可口的青梅干了。

    再后来，村里要在老屋旁建造门楼，门楼前的半边老梅树，因挡了“风水”在村人的强烈要求下，无情地被腰斩了。斩下的树枝，零乱地堆放在屋角，晒干后被当作柴火烧掉，再无痕迹。

    父亲在世时，在远离老屋的山地上，种过两株青梅的幼苗。也许那里的土地太过贫脊，它们都象缺乏营养而发育不良的孩子，生长很缓慢。十多年过去，我偶尔回老家，它们还是两株瘦小的树，据村人说，每年却也开零星的花，挂零星的果。近年来，气候变暖，虽也零星的开花，却鲜见挂果了。

    成家之后，每年青梅成熟的季节，会有亲友送青梅来。我很遗憾我没有学会奶奶熬制青梅干的手艺。我只会简单地把它洗净、晾干，然后撒大把的盐拌匀，放在密封的罐里腌制，数天过去，青梅便慢慢地软化、变黄。酷夏里，取一只捣烂了，放少量白糖冲开水，冰镇后是上佳的解暑饮品。我并不爱吃，每年做好后，把它送给亲朋好友。他们吃过后都说，好吃唉。

    只是我无论如何也吃不出故园屋角的青梅给我留下的味道，那酸里带甜的滋味，似有无穷韵味，穿越遥远的时空，至今仍在唇舌之间，不曾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