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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好,这表示你很健康,只有死人才无所畏惧。”

    “像弗莱德?”

    “像弗莱德。”我说着,碰了碰她的脸,然后走出了房间。

    走廊里空无一人,我感觉整个二层楼都是空着的,除了阿美的房间。另一个我看到的待在这里的人是办事员,他的房间在小门厅隔壁。我下了楼,走进另一条空荡荡的走廊。

    在一楼的门厅里,登记台后面没有人,天花板上的吊扇缓慢地旋转着,下面坐着两个穿着破旧的白制服的查莫罗警察。我认识他们两个:长着一个甜瓜脑袋和一副茫然愚蠢的面容的胖子雷门坐在一把藤椅上,那是杰苏斯白天坐过的位置;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矮小结实的男人,他是苏朱克局长用来接替杰苏斯的那个警察。当然,他们两个在玩牌,同样汗津津的手指和扑克牌,警棍和火柴梗散放在藤本咖啡桌上。

    “杰苏斯在哪儿?”我问雷门。

    “在享艳福。”雷门嘻笑着说,他的笑容不像杰苏斯那样难看,但也够难看的了。

    “哦,他还同局长在外面?”

    雷门点点头,肥胖的手指把汗津津的牌举到眼前,当他看牌的时候,眼睛几乎成对眼儿。

    然后,我问那个结实的家伙,他长着土豆一样坑坑洼洼的鼻子和满脸麻子(但与杰苏斯不一样),他知不知道如何玩芝加哥扑克。那个家伙的英语显然还不及雷门,后者在今天下午同我玩过一会儿,此刻对我想要加入到他们中间的企图皱起了眉头。

    “不!”雷门说“不玩。见鬼去吧。”

    这个拒绝正合我心意,我其实并不想同这群野蛮的公猪玩扑克牌,我只是在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好让阿美能偷偷地溜下楼梯,溜进我的房间里。

    几分钟以后,我在我的房间里找到了她,她穿着皱巴巴的飞行皮夹克,手捧着胃在地上踱步。我的房间看起来比她的更阴暗,这也许是因为房间的窗户对着隔壁木房子的墙壁,而不是俯瞰它的屋顶的缘故。

    “我觉得恶心,”她说“胃里恶心,就像每次上台做愚蠢的讲演之前那样”

    我把手枪从旅行包里翻出来“在你起飞之前也恶心吗?”

    “从没有。”

    我检查了一下枪膛,枪机在黑暗中发出令人心惊的咔哒声“好了,这更像是一次起飞,而不是登台演讲,告诉你的胃放轻松些。”

    她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

    现在,如果我的小腹也能采纳这相同的建议就好了。

    我把额外的弹夹装进外套口袋里,除了身上的衣服,我什么都没带。我一手持枪,一手挽着阿美,她的飞行皮夹克是她保留的唯一纪念品。雷声隆隆,听起来像假的,像某个家伙在收音机里敲击钢片。

    她偎进我怀中,我紧紧拥抱着她,看到我右手中的枪,她的眼睛睁大了,脸仰了起来“会发生暴力事件吗?”

    “如果迫不得已,和平主义者最好在这时候装装糊涂好吗?”

    她的喉咙颤动了一下“好吧。”

    “如果发生了暴力事件你一定要保持镇静;如果你在飞机上遇到麻烦,你会保持镇静的,是不是?”

    “通常是。”

    “那么,我需要那个举世闻名的有着钢铁般意志的飞行员陪在我身边,现在可以吗?她在吗?”

    “她在。”

    “很好。”我把她从身边拉开,给了她一个傻里傻气的微笑“一个男人在一生中迟早会同一个已婚女人发生私情,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她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她回报给我一个微笑“什么?”

    “内特黑勒要跳窗户了。”

    我推开了窗户——这座监狱没有铁栅栏——率先跳了出去,跳进了瓢泼大雨中,暴雨的威力压得人几乎抬不起头来,我的脚陷人被雨水浸软的地面几英寸深。窗台高地面很高,我伸出两手扶她滑下来,这好像是一幕私奔的场景。她跌进我的怀中,雨水狂泻到她的脸上,她不停地眨动着眼睛,同时如释重负地轻轻笑起来,说:“哦,我的上帝!”

    似乎她是我的新娘,我刚刚抱她迈过门槛一样,我把她轻轻地放到被雨水浸透的地上,她那穿着凉鞋的脚立刻陷入土里,泥浆几乎没过脚踝。

    “慢慢走!”我不得不大声喊叫着,好让她能在噼啪的雨滴声与轰隆隆的雷声中听到我的话。

    我们正站在旅馆与邻近的那幢木房子之间——这儿没有多少地方,甚至不比一条走廊宽。我走在前头,用手拉着她,勃朗宁手抢插在我的腰带上。我们还没有走出两步远,一个声音在我们身后叫嚷起来;“嗨!”

    我回过头,越过阿美的肩膀,看到了雷门,他正从旁边的室外厕所里走出来,一边系着裤子,一边挥舞着警棍向我们冲过来。他那肥胖的身躯穿过雨帘,似乎它不过是一片烟雾,穿着鞋的双脚在松软的地面上踩出一串小坑。他的眼睛瞪得圆圆的,表情阴沉而激愤,如同一只好斗的浣熊。如果是浣熊,它早就嗅到危险逃走了,而雷门却直向我们扑来,速度比任何一个胖子都要快。我把阿美拉到身后,自己向前跨了几步,这时雷门冲进了旅馆与木房子之间的通道,我向他开了枪,子弹从前额射进他甜瓜似的脑袋里,击碎了他的脑壳,鲜血喷涌出来,证明他的确有脑子。他向后跌了下去,倒在毗邻那幢木房子的门口,像一具沉陷在泥沼中的动物尸体,等待着变成化石。

    阿美尖叫起来,我粗鲁地用手捂住她的嘴,直到她睁大了眼睛向我点着头,示意我她不会再尖叫了。我放开了她,她浑身打着颤,低声哭泣起来。我站在她身边,可恶的暴风雨仍不断地泻下来,我说:“没有人听到那枪声,在这见鬼的但我必须进旅馆,去对付另外几个家伙!”

    “为什么?!”

    “因为雷门失踪的时间太长了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那些人会出来找他,我不能让他们这么做。”

    “你打算杀掉他们?”

    “如果他们够聪明,就不会送命。”

    我让她留在原地,留在旅馆与那幢木房子之间的过道上,雨点打在她的身上,她捂住嘴,转身背对着雷门那恐怖的尸体。我走进旅馆,那个结实的查莫罗警察打量着我,我用手枪指住他一侧的脑袋,这个姿势不但能吓昏绝大多数男人,而且还能有效地射杀他。

    但这个狗杂种没理睬我,反而伸手到桌子上去取警棍。

    我把一颗子弹从他的耳朵里射了进去,他的动作停下来,瘫倒在藤椅里,椅子被他压得嘎吱嘎吱直响。

    现在,他知道如何去玩芝加哥扑克了。

    门厅隔壁的那个房间门开了,那个查莫罗办事员探出了长满胡子的脸,他的眼睛一瞬间瞪圆了。

    “他不明白真正的警察应该有枪,”我一边对那个办事员说着,一边走到登记台前,从墙上把电话线扯断“是让我杀了你,还是把你捆在这里,或者做些别的什么?”

    他摇了摇头,然后一下子缩回到他的房间里,关上了门。

    于是我又冲进雨里,九毫米口径的手枪插回腰间。阿美从旅馆与那幢房屋之间的过道向我迎来,我用一只手臂揽住她的腰,我们一起沿着木板人行道向前跑。四周没有人影,旁边那条未铺柏油的街道变成了一片泥沼,没有人能通得过。街道对面的一座破败的小酒吧里,传来了留声机里播放的道森兄弟的歌曲迷失在雾中;一群查莫罗孩子正在跳舞,男孩与女孩彼此拥抱,随着歌曲的节奏左右摇摆着,完全没有理会外面断断续续的雨声。

    我们跑完了木板人行道,脚下的草地像胶水一样粘稠,但我们继续向前移动着,跟踉跄跄地,却从未跌倒过。透过重重雨幕,我们瞥见了那座混凝土建造的监狱,起初,它在倾盆大雨中岿然不动;然后,它的铁皮屋顶开始在风中不停地掀动着、摇晃着;最后,一阵疾风将屋顶铁皮掀了下来,飘过我们前面的小路,落在货栈的木屋前面。我们彼此交换了一个惊异的眼神,深吸了一口气,又继续向前走,沿途经过了那位独自矗立在公园棕榈树间的制糖业老兄。

    我们走到了码头区,泥泞的双脚下面又出现了木板人行道,环绕在身边的二层建筑楼群缓解了暴风的威力,虽然我们逆着风向前走,但已不像方才那样吃力了。我们的衣服被雨水淋湿,变得沉甸甸的;我们的头发滴着水,贴在了头皮上。前面的那个街区就是戈瑞潘海港的混凝土码头,我们来早了,也许早了五分钟,也许早了十分钟。暴风雨会阻碍约翰逊的行动吗?它会使他无法前来接应吗?我是否会像上次一样,又送掉另一个人的性命?

    这些问题纠缠在我脑海里还没有理出个头绪,厄运又来敲门了。

    当我们经过码头区“哈那马其”广场时,苏朱克局长与魔鬼杰苏斯刚刚喝完“爱娃猫瑞”并在那些可怜的女人身上得到满足后,正醉得像臭鼬一样,从南盖苏妓院里跌跌撞撞地走出来,这一个晚上,苏朱克局长对他一流的“占哥凯丑”先前的忠诚行为看来是表示了最大的感激。

    只有醉鬼——尤其是那些穿着不合体的新衣服的醉鬼(甚至那个查莫罗人也换上了一件干净的亚麻衬衫)——才会在倾盆大雨中走出门来,他们华丽的服装立刻被雨水淋透了。

    这两个危险的醉鬼正向已变成一片泥浆的未铺柏油的码头区街道对面张望着,他们认出了我们,艾美拉与奥列瑞神父。

    起初,苏朱克局长微笑了一下。

    我也笑了笑,挥挥手,点点头。

    但紧接着,苏朱克局长皱起了眉头,即使在酒醉中,他也感觉到了可疑的情形,他厉声向魔鬼杰苏斯说了一串日语,杰苏斯也皱起了眉头,他们一起向我们跑过来。

    我们一直不停地走,向着码头。我们已走到木板人行道上,局长与杰苏斯正要横穿泥泞肮脏的街道,我拔出了手枪。

    “内森!”阿美尖叫着,我只是拉着她继续向前走。

    “艾美拉!”局长叫嚷着“奥列瑞!”

    我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他们正走在街道中间,而我们几乎快到码头区通向栈桥码头的混凝土护坡上了。

    这时,一个雷声在身后炸响了,我警觉地回过头去,看到苏朱克已经拔出了手枪,我差点忘记了他也有枪,他一直用外衣遮盖着它。我回敬了他一枪,子弹打在他的右肩上,但这个喝醉酒的畜生只是做了个痛苦的鬼脸,又把手枪递到左手,继续向我们开枪。

    阿美尖叫起来。

    “你受伤了?”我大声喊着,把她拉到身后。

    “没有!只是害怕!”

    我又开了一枪,这一次子弹不是打在他的胸膛上就是打在他的肩膀上,我无法确定。但是手枪从他的手指间滑落下去,掉在街道上的稀泥中。他仍然站在那里,手臂软软地垂着,无意识地痉挛着,不知是由于酒精还是由于伤痛的关系?

    但是,更难对付的人,是魔鬼杰苏斯。

    他正笨拙地向我们冲来,高举着的右手中握着大砍刀;眼睛向上翻着,露出了死鱼一样的白眼珠;咬着牙,嘴角带着一丝令人毛骨耸然的狞笑。一道闪电照亮了街道,他手中大砍刀的刀刃发出雪亮的光芒。

    我一边继续向前走,一边向后朝他开枪,打了两枪,有一枪打中了他,打在身体中部的某个地方,但这并没有使他追击的速度慢下来。在他身后,我看到受伤的局长正像企鹅一样蹒跚着走向南盖苏妓院,毫无疑问,他要去发警报,见鬼!我继续向前跑着,同时把阿美推到前面,我又回身开了一枪,这一次杰苏斯左臂中弹了。他感觉到了枪伤,他咆哮着,继续向前追赶。

    我们现在站在护坡上,栈桥码头伸展在我们面前,在码头四周,波涛汹涌着,黑浪滔天,然而,这并非是不可横绝的水域,一个像欧文约翰逊上尉那样的水手可以轻而易举地越过它们

    只是,周围没有约翰逊的影子。

    曼涅戈娃岛在不远处招手,你几乎可以伸出手去触摸它但视野里没有摩托艇,只有翻涌的水波与阴霾的天空。

    杰苏斯赶到了护坡前,他高举着大砍刀,做势欲击,我在向他开火时脚下滑了一下,子弹打掉了他一块耳朵,但这并没有阻止他冲过来,劈下一刀。阿美尖厉地叫起来,我感觉到刀刃从我的教士服白硬领与胸前的外衣上划过去,划破了我的衣服,砍伤了我,从右侧锁骨到左腿出现了一道袒露的c字形伤口。伤口立刻被雨水与血水涸湿了,尽管一阵阵疼痛传来,但我可以肯定伤口并不深。我朝着那畜生的肚子开了一枪,他痛苦的叫喊声是我所听到过的最美妙的声音,他脸朝下栽倒在护坡上,就像渔船上一条被风于的大鱼。我转过身,勉强向阿美挤出一个笑容来,这笑容一定十分恐怖,因为阿美警觉地从我身边退开。

    然后,她又走近我,看着我身上的伤口“他砍到了你!他砍伤了你!”

    “我在修面时把自己伤得更厉害。”我张开嘴想深吸一口空气,却灌进嘴里许多雨水,这顽固的讨厌的暴雨。我向起伏不停的水面上望过去,却只看见波浪与黑暗的天宇。这时,一道闪电映亮了整个海面,一直延伸到水天交接处,却没有显示给我任何新的东西——没有救生筏。约翰逊欺骗了我吗?是在米勒的授意下吗?

    “或者是我们来早了,”我说“或者是他们迟到了。”

    “或许,他们根本就不会来!”

    我几乎透不过气来,喘息着说:“你的那位友善的局长可能已经叫来了警卫队,我们必须离开这里。有什么好主意吗?”

    她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雷声在头顶隆隆滚过,她越过我的身体用手向前方一指,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在没有守卫的水上飞机基地上,两只飞船正泊在那里,系在滑行台上。

    “你能飞那些东西吗?”我问。

    她甩了一下头,水珠向四周溅射开,她微笑着,脸上是一副骄傲的神情“我是艾米莉埃尔哈特。”她提醒我。

    “哦,是的。”我说。

    我们向那里跑过去,留下魔鬼杰苏斯的尸体趴在那里。没有别的出路了,我们穿过护坡,脚底下水花四射。犹如孩子在雨中嬉戏,我们翻过了一道齐腰高的围墙,又快步走到滑行台上。我解开了绳索,她已经涉水走到飞机停泊的地方了。然后,我也跳进水中,爬到登机用的浮筒上,而她也正借助浮筒,想爬到驾驶舱中去。

    就在这时,枪声大作。

    警察局距离码头区不过几分钟的路,即使在暴雨中,局长的援军也很快追踪到了我们的行迹,那些警察身上的白色制服都淋湿了,子弹在我们耳边呼啸着,不时打在飞船绿色的机身上。马达的声音——这不是飞船发出的,因为阿美还没有爬进驾驶舱——把我的注意力吸引到水面上,一点亮光似乎正向曼涅戈娃岛移来——一盏灯!一盏煤油灯!它正举在海顿的手里,而船长正在驾驶着小船

    “别管那飞机了!”我喊着,回头瞥了她一眼——她的眼睛里有一种疯狂的表情“游到那船上去!”

    她迟疑了一下,似乎不想错过这次重新驾驶飞机的机会,这时,一颗子弹打在她脑袋旁边的金属机身上,她吞咽了一下口水,点了点头,跳进了海里;我也跳进了海里向摩托艇的方向游去,手中紧握着那只勃朗宁手枪。

    我们游向摩托艇,摩托艇也在水面上飞一般向我们驶来,于弹在我们四周打起一串串水花,然后我觉得有一个人,是海顿,把我拉到了艇上。我大口吸了一下空气,又灌进许多雨水,然后我寻视着水面,寻找着阿美,她正向我们游过来。这时,几颗子弹击中了她,击穿了她的飞行皮夹克。

    然后,她沉入水中,转眼间我们只看得到那件皮夹克了,它在距摩托艇不远的地方漂浮着,膨胀着,破旧的棕色皮革上涸开一滩鲜红的血,它汪在那里,如同一朵漂动的花,然后,它稀释了,消散了。

    不见了。

    我几乎快爬下摩托艇了,这时,那个孩子把我用力拽回去,大声叫喊着:“太迟了!对她来说太迟了!”子弹环绕在我们身边,我们从阿美和她那件皮夹克沉下去的地方驶开了。防波堤上那些白色的身影离我们越来越远,他们仍在向我们射击,听起来就像是滑稽的噪音。那些上窜下跳的小丑们渐渐消失在雨中,消失在暗夜中,然后完全看不见了。在黑暗的水面上,只剩下一段惨痛的回忆,和一个没有成功的越狱故事的尾声。

    约翰逊的声音在问:“他怎么了?”

    海顿回答说:“受了重伤。”

    这是我听到的最后的声音,除了那句我在想象中自以为听到的阿美声音,那是她在跑向水上飞机基地,跑向她今生永远也不会开起来的最后一架飞机时说的话,如此自信,如此骄傲:“我是艾米莉埃尔哈特。”她说。

    雨点打在我的脸上。

    黑暗弥漫了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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