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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符瑞

    王匡得知陈牧、成丹二人被诛后,果然带着人马逃往长安,与张卯等人联手合兵。身在新丰的更始帝刘玄自然不甘心被乱臣贼子逼在京都之外,一心要剿灭叛乱,重回长乐宫的他令赵萌收抚陈牧、成丹两营,同时召回镇守?舫堑睦钏桑?全力反攻长安。

    狗咬狗,一嘴毛。眼看着大汉朝的内战越演越烈,我坐山观虎,乐见其成。

    刘玄忙于应战,没空顾及我,闲暇时除了和赵姬、刘鲤他们说话聊天外,我抓紧一切可能的机会勤练武功,尽可能的提高武艺。据刘能卿回报,阴识不放心我孤身犯险,已责令刘能卿将长安一带的隐士尽数召集起来,在必要的时候会不惜一切代价带我离开。

    我能明白这是阴识对我的任性放的最大限度,其实他待我的纵容,真的已是无可挑剔。每到夜深人静,我躺在营帐内,听着小刘鲤磨牙的咯吱声,不免会感到孤独,这个时候会想起许多幼时在阴家发生过的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快乐点滴,会想起阴识待我的宠溺、阴兴的口是心非,阴就的关心体贴,还有我的嫂子柳姬,我的“母亲”邓氏

    回忆使人伤感,想的越多,则越容易失眠,有时候辗转反侧,竟会心痛的想到刘秀,然后一发不可收拾,会胡乱的猜测他现在在做什么,想什么,会猜想他与郭圣通的感情,他和她的儿子刘?,他和她之间的林林总总然后想到极处,心也跟着痛到极处,泪湿枕畔而不自知。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数天,就在我下定决心要把这个胡思乱想的瘾彻底戒掉的时候,刘能卿捎来了远在?z县的刘秀的最新消息。

    “姑娘如何看待这个情况?”自打王匡逃到长安,与张卯、廖湛结为一伙后,刘能卿对我的态度愈发谦卑。若说以前他听我的话是看在阴识的面上,那么现在却已是打从心底里对我惟命是从。

    我丢开一份竹简,抓过另外一册,漫不经心的开口:“赤眉奉刘盆子为帝,称今年为建世元年这很正常啊。大汉朝乱成这一团,他们不趁火打劫那才叫奇怪。只是”

    “只是什么?”

    我撇嘴:“怎么国号又是‘汉’?除了这个,难道想不出别的国号来了么?一点都没创意!”我喃喃抱怨,不知道刘能卿能不能听明白,不过瞧他的表情挺傻的,看来是听不懂的了。

    “可是姑娘,当初反莽而起的乱军,不正是打着匡复汉室的旗号才得以招揽将士的么?在天下百姓眼中,汉室刘姓子孙才是真龙天子”

    “是么?百姓真的那么在乎谁当皇帝吗?”我冷笑“那以前王莽篡夺皇位,改汉为新之初,怎么也没见天下百姓站出来表示反对的?”

    与其说民心思“汉”不如说民心思“变”

    困在长乐宫一年,别的好处没捞到,倒是宫中的一些记载纪年的典籍读了不少。王莽在篡位之前,作为汉朝的大司马,已实际操控所有政权。在他从大司马过渡到“假皇帝”全权摄政,再由“假皇帝”过渡到改朝换代,把西汉最后一个皇帝刘婴赶下朝堂,自称为帝的整个过程中,未动一兵一卒,便将历史改写,一切都是显得那么的顺其自然。而朝臣们的反应也是古怪,整个汉朝体制搬到新朝来,一切照旧,三公九卿照常上朝,除了王莽的姑妈――后宫的太皇太后气得把传国玉玺砸碎了一只角外,大臣以及百姓们的反应平淡得出奇。

    应该说那时的王莽不仅不是恶人,还是个克己奉公,聘任贤良的好人。他的风评其实并不差,至少像现在人们口中所说的什么“反贼”、“乱臣”等等唾骂之词,在那时还未曾泛滥。

    如果王莽能够就此心满意足的打住,相信之后的乱世便不会有机会发生,我和刘秀也不必劳燕分飞,而历史上的新朝也将开启一个新时代。

    王莽篡位之所以造成了枭雄并起的乱世,真正原因在于他的新政。

    记得上中学那会儿也曾背过王莽改制的一些条款,可是过了这么多年早全部还给老师了,记忆中除了“王莽改制”这四个字之外,对于王莽的一切所作所为我一无所知。沦落两千年前的异时空后,对历史头痛的我不得不靠着啃下那一册册晦涩难懂的文字,赖以弥补自己对时政的缺失,个中辛苦胜过常人数倍。

    长乐宫,特别是当年王太皇太后居住过的长信宫中珍藏的典籍,对于王莽的记载颇为详尽,姑且不论史官对于他篡位过程以及运用手段的描述存在多少真实性,但那些改制的条款倒确是令我耳目一新。如果不是王莽已死,我真想冲到他面前,大声质问他是不是也是从21世纪穿过来的现代人。

    因为,那些改制的内容,实在太社会主义了。

    譬如说“王田”这整个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开国之初,为实现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而开展的土改运动。按照这个“王田”制,王莽宣布了土地公有制,即取消地主阶级,把田地尽数收归国家所有;手中没有田地的农民可以从政府那里拿到田;一夫一妻的家庭能够分配到一百亩地;有八个男丁的家庭能分配到九百亩地,如果家里不够八个男丁,就得把多余的土地分给九族邻里。

    王莽在颁行王田制诏书中,指责买卖奴婢有违于“天地之性人为贵”之义,因此规定奴婢曰“私属”皆不得买卖。这是承认奴婢为人而不是牲畜,在我看来,算是一项很有意义的人权改革。

    然后还有“五均”、“六?”所谓“五均”就是政府对一般商品的物价控制,让百姓均富并防止商人独富。他在长安及洛阳、邯郸、临淄、宛、成都等六大都市设立五均官,由原来的令、长兼理,称为“五均司市师”这就跟现代设置“物价局”一个道理,用来平衡市价,防止物价哄抬。“五均司市师”不仅起到了“物价局”的作用,还兼备“银行”、“税务局”的作用。通过“五均司市师”不仅可以办理赊贷,根据具体情况,发放无息赊款或低息贷款,还能征收山泽之税及其他杂税。至于“六?”笼统理解便是“工商局”目的是为了限制富商大贾的投机兼并活动,以保证人民生活生产所需,也是为了增加官府的财政收入。

    以现代人的眼光来评判王莽制订的种种条款,我唯有竖起大拇指,发出一声赞叹――这家伙若不是从现代穿越来的,可真是太有才了!

    不过,正是因为这套具备现代意识的政策,在施行的同时也替王莽召来了灭顶之灾。

    他要真是现代人,就该受教于马列毛邓,学过政治经济学――虽不至于倒背如流,融会贯通,最起码那句经典的“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应该能耳熟能详吧。

    从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学,政治这门必修课是无论怎么讨厌,也躲避不了的。因为印象太深刻,我至今仍清晰的记得考研前夕,为把这些辩证关系背出来,我和俞润两个恨不能学古人头悬梁锥刺股,激励发奋。那时候的知识点全靠死记硬背、囫囵吞枣,一切只为应付考试,考试一完也就立即全丢开了。

    想到这里,我长长的叹了口气,王莽要真是穿来的,那他肯定没把政治学好。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如此经典的一句话,竟然彻底断送了他的政治生涯!

    这个新政无疑触犯了众多地主豪强、公卿诸侯的利益。而且,规定的田税比较高,所以他虽然给了农民田地,却没有从根本上解决农民的经济困难,土地均分制两面都不讨好,这套改革方案在实际操作中完全失效。

    之前王莽之所以能够当上皇帝而没人反对,其实跟地主、豪强的支持是分不开的,在封建主义这个大的生产关系下,得了天下后的新朝正是极力需要倚靠这些人,继续维持一个国家政权的运营的时候,但是这些改革,却恰恰反而给予这些豪强贵族们一项毁灭性的沉重打击。豪强贵族的不支持,最终导致改制成了个副空架子,在这种无聊穷折腾的状况下,老百姓被耍得团团转,改制没给他们带来真正的生活改善,反而把原有的一切社会机制给全部打乱了。老百姓没了活路,岂有不造反的道理?

    记得当时了解完王莽改制的前因后果,我的第一反应是特别庆幸自己没有穿越落户到帝王家,不然凭我当初那点自以为是,到哪都蠢蠢欲动的现代优越感,搞不好会自作聪明的把我所了解的现代文明依样画葫芦的都搬来献宝。那样的话,一个强盛的封建国家,不出三年,必定在我手中彻底败光!

    “姑娘在想什么那么出神?”

    我回神,发现刘能卿局促不安的瞅着我,想来他刚才跟我已经讲了好些话了,只是我都没仔细听。

    “没什么!”抖开手中的竹简,我微笑以对。要怎么跟他解释,说我刚才在想未来两千年后的世界,在反思治理一个国家时的基本政治国策,在品味封建主义国家和社会主义国家的区别?!

    刚瞟了两排字,笑容便僵在脸上。啪的声,我收起竹简,激动的抬起头:“这上面讲的可都是真的?”

    “确实不假。自灭王郎起,劝萧王自立称帝之人便络绎不绝,可他每次都笑着拒绝了,且观其态度十分坚决,并非假意托词。”

    心头怦怦直跳,手中抓着那册竹简,我在原地团团打转,喃喃自语:“他为何不允?以他现有的兵力和威望,大可学着赤眉军在河北放手一搏,况且他此刻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以他刘氏宗亲的身份,比起樊崇,正具人气”

    刘能卿被我的絮叨绕得有些眼晕:“这个主公曾有话要带给姑娘。”

    我猛地刹住脚:“什么话?”

    “主公言:‘算刘文叔还有点良心!’――主公关照就把这句话原封不动的转给姑娘,说姑娘听了,是去是留,悉听尊便。”

    我手一滑,竹简“吧嗒”落地。

    阴识这话难道是指刘秀不称帝,跟我有关?

    猛地想起刘玄,他把我困在长安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刘秀虽然没有因为我而停止大军向河南进逼的大局,可也一直未曾公然反抗更始汉朝,他至今仍顶着更始帝所封的“萧王”头衔,这是在向天下人、更是向刘玄表明,他还是臣,更始汉朝的臣

    阴识让人把话带给我,其用意正是要逼我离开刘玄!他没办法劝我撤离险境,所以故意把刘秀抬出来,拿刘秀的前途来诱惑我离开,如果我设身处地的为刘秀着想,应该会选择离开吧。

    哥哥啊,我的哥哥

    我苦笑不迭,和他们这些精明干练的人相比,我的这点小小心机果然还是稍嫌稚嫩了些。

    这一夜,再次失眠。

    我瞪着帐顶想了一宿,快天明的时候,悄悄起身出帐,取出随身的小刀,借着头顶微弱的月光,在一小块木牍上歪歪扭扭的刻下那斟酌再三的句子:“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

    我不会写诗,连打油诗都写不好,更别说让我写什么汉赋了,这三句已是我绞尽脑汁后所能拼凑出来的最佳作品。原还打算凑满四句,可等我满头大汗的刻完二十一个字,才发现天居然已经亮了,有卫兵在我身前经过,眼神古怪的向我这边探头探脑,我忙收起木牍,假装出来小解完,睡意朦胧揉着眼睛的溜回营帐。

    中午趁人不备,我偷偷找来刘能卿,把木牍塞到他手里:“找机会尽快把这个送出去。”

    “这是什么?”

    “嗯谶纬――赤伏符!”

    我故意把话编得玄玄乎乎的,果然刘能卿惊得嘴都合不拢了,半天才讷讷的捧起那块木牍左右观望,激动的问:“赤伏符!姑娘从何得来?”

    我懒得跟他多费唇舌,直接说道:“你找个合适的人尽快送到?z县,交到萧王手中,这事最好不要让咱们的人出面”

    他沉吟片刻,随即道:“如果是去面见萧王,倒有一人正合适!”

    “谁?”

    “萧王昔日太学时的同窗舍友――?华!”

    我先是一愣,转而笑道:“果然是个合适人选,他在新丰?”

    “原在长安,这阵子城里打得厉害,听说死了不少人,?华逃到新丰,正愁无处可去。”

    我点点头,并没太往心里去,只是抿着唇沉吟。刘能卿以为我没什么要交代了,便行了礼准备离开,我突然叫住他:“等等!这道赤伏符献于萧王之时,务必替我转告一句话。”

    “姑娘有什么话要交代?”

    “嗯,就这样说――昆阳滹沱,符瑞之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刘能卿重复了一遍,表示记住了。

    我又问:“冯异是否仍停留在洛阳城外么?”

    “冯将军已被召回?z县。”

    “那就更妙了!”我拊掌而笑“?华献符之时,一定牢记要当着这位冯将军面转述我的话。”

    他有点捉摸不透了,好奇道:“姑娘这是何用意?可有玄机?”

    我笑而不答,不愿多做解释。

    背负神秘四象星宿纬图,按照汉人的理解方式,我应该算是个和蔡少公差不多的善于谶纬之术的预言家,再配合当初昆阳龙卷风、滹沱河结冰这些近乎神迹的天象,想让人不胡思乱想都难。

    我不清楚刘秀会对我胡诌的赤伏符信上几分,但至少这两次神迹发生的时候,冯异都曾在场亲眼目睹。所以即便到时刘秀不肯全信我的胡编乱造,冯异也必能理解我的一番良苦用心,有他从旁劝谏,不愁刘秀最后不依从众人意愿,尊号称帝,彻底脱离更始。

    我要?华把我的话带去,同时也是从侧面告诉他我的决定――?z县,我不会去,既然已经离了他,那便不会再回去。到目前为止,我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能够做到坦然接受他和他的另一个老婆,甚至孩子

    更始三年六月,?华从关中捎去赤伏符。

    六月廿二,刘秀在众将的再三奏请下,终于依从符文所指,趁汉朝长安四王内乱之际,在?z县以南千秋亭五成陌设立祭坛,举行登基大典,定国号“汉”改元建武。

    从此以后,在新朝灭亡的中国土地上,以“汉”定国号的刘姓皇帝,除刘玄之外,又多了刘盆子、刘秀两位皇帝。

    玄汉皇朝、盆汉皇朝、秀汉皇朝,三汉并立!我忽然有种奇妙的快感,那个存于历史的东汉皇朝的时代,延续两千年后的历史轨道终于被我彻底搅乱了。

    命运已然脱轨!回不去了!

    究竟是我颠覆了历史,还是历史颠覆了我?这个问题就好比到底是鸡先生了蛋,还是蛋先孵成鸡那么深奥,我已无心再去探讨这种无意义的问题。

    反正,木已成舟,这是当初我自己做出的选择,无论对错,我都会坚持走下去。

    疯魔

    “皇天上帝,后土神?o,眷顾降命,属秀黎元,为人父母,秀不敢当。群下百辟,不谋同辞,咸曰:‘王莽篡位,秀发愤兴兵,破王寻、王邑于昆阳,诛王郎、铜马于河北,平定天下,海内蒙恩。上当天地之心,下为元元所归。’谶记曰:‘刘秀发兵捕不道,卯金修德为天子。’秀犹固辞,至于再,至于三。群下佥曰:‘皇天大命,不可稽留。’敢不敬承。”

    赤伏符中不伦不类的三句话到了刘秀昭告天下的祝文中,被修改成“刘秀发兵捕不道,卯金修德为天子。”对仗显得工整了许多,不知道这祝文是谁写的,果然比我有水平多了。

    刘秀称帝,改元建武,大赦天下,改?z县为高邑,定都。

    这一年,他恰好三十岁,而立之年。

    三汉并世,更始三年,建世元年,建武元年,七月。

    建武帝刘秀任命邓禹为大司徒,封?侯,食邑万户,因其仍领兵在外,遂由尚书伏湛代理大司徒之职,留守高邑。之后又拜王梁为大司空,封武强侯;拜吴汉为大司马,封舞阳侯。

    三公之外,又拜五大将军:骠骑大将军景丹,建威大将军耿?m,虎牙大将军盖延;建义大将军朱祜,大将军杜茂。

    月末,刘秀已率兵到达河内郡怀县,命耿?m、陈俊驻守黄河边的五社津,防备荥阳以东。随后命吴汉率朱祜等十一位将军组成的庞大军队包围洛阳。

    看来刘秀对洛阳已是誓在必得,两年前他从洛阳离开,两年后终于又转了回来,这次带兵亲征,不知道城中的朱鲔面对如此庞大的围城,能坚持抵挡到几时。

    洛阳被围,长安更是持续打了一个多月的内战才算消停。刘玄终于成为取得胜利的一方,夺回长安,但王匡、张卯等人却因此败走高陵,投靠了赤眉军。

    重回长乐宫后的刘玄,直接住进了长信宫,正当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的时候,得到王匡、张卯等人支持的赤眉军开始向长安展开了猛烈的攻势。

    才刚刚经过战乱洗礼的长安,还没从一片狼藉中恢复喘息,敌人便已在城门外叫嚣着发动进攻。刘玄无心与我纠缠,在这个时候,他就算是个再昏庸,再好色的皇帝,也无法拿他的江山来换我这个美人一笑――别说我本就不想他多关注我,就算我有心想当妹喜、妲己,他也没那份心情和我玩乐,何况,刘玄并非愚蠢无能之辈。

    兵临城下,他命李松带兵应战,每日城门上下战火纷飞,城外百万赤眉军,城内是遭过洗劫的无助百姓。

    询问过刘能卿,方才得知在张卯、廖湛,胡殷等人在城内恣意抢劫,杀了不少无辜百姓,掠夺财宝无算。长乐宫被攻陷后,也不可幸免,幸亏之后赵萌与李松发动反攻,这才使得张卯等人的土匪行为稍加收敛。

    想到自己正是挑拨起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不由冷汗涔涔,我知道自己最近一年变化很大,心里像是被恶魔占踞住,仇恨和心痛让我渐渐失去理智,只想通过报复的手段来发泄自己的不平与愤怒。

    于是有了这样的结果,我间接的害死了许多人。

    “长乐宫沦陷之日,韩夫人裸袒,流冗道路,历经月余,尸身已不知去向”

    “别说了――”我难以忍受的尖叫。

    我到底都做了什么?我到底都做了什么?

    捂着脸,感觉自己快被内心的罪恶感压垮。刘能卿跪下,诚恳的说:“主公让人转告姑娘――回家吧!”

    回家!回家家!我的家!

    默默啜泣,脑海里浮现出阴识愁眉深锁的身影,仿佛正用无比担忧的口吻对我说:“丽华,回家吧!”

    泪,汹涌而出!

    我点了下头,再用力点头,泪水飞溅坠地的同时,喉咙里除了悲痛的呜咽,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然而,不曾预料,就在刘能卿暗中积极联络城外影士,准备将我秘密送出城去之际,李松竟然一战而败。将士阵亡两千余人,李松更是被赤眉军当场生擒。李松被擒后,长安城门由他的弟弟,校尉李泛守卫。

    赤眉军用李松的性命要挟李泛开城投降,最终,李泛屈服。

    大批的赤眉士兵涌入长安城,我最终没能等来刘能卿的回复。后宫已是一片混乱,宫人们尖叫着四处逃窜。长信宫乃长乐宫主建筑之一,若是不想被长驱直入的赤眉军逮个正着,最好的办法就是换去一身华服,乔装成普通百姓的模样,偷偷溜走。

    换上一身男装的我,混在大批惊惶逃窜的宫人之中涌向宫门,也只有在这个曾经辉煌的大汉朝崩塌之时,才会发现原来这个庞大的宫廷之中竟然隐藏着这么多的人。掖庭佳丽三千,果然不假。因为人数太多,而这个时候赤眉军还未曾进入长乐宫,所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混出宫并不太难。

    这个时候,谁也顾不上谁,有些人趁机大发国难财,难逃的时候卷了宫里许多的珍宝财物,负重且累赘。相比之下,我没拿什么财物,只是在怀里揣了把尺许的短剑。那是把铁器打造的剑,虽长不过尺许,但是剑身宽阔,比寻常的青铜剑在重量和强刃度上都要胜出数倍。

    它本是长信宫的珍藏品,平时摆着也就当成饰物装点,但是落到我手里,却能成为一把凶器。

    人群摩肩接踵,好不容易蹭到宫门,却见宫门口堵了一群女人,哭哭啼啼,一副伤心欲绝似的样子。

    “陛下!陛下”有人哭着欲追向宫外,却被身边的人一把拉住。

    “只有陛下得以逃生,大汉国今后才有希望!”

    “快别哭了,一会儿盗贼便要闯进宫来,姐妹们可千万不要泄露陛下的去向啊!”我顺势往宫外看,但见道路尽头一骑狂奔,顷刻间绝尘而去。宫门口的姬妾们哭成一片,凄惶无助的哭声让人揪心不已。

    我不敢久留,也不敢去想象这些女人被赤眉军发现后,最后的下场是什么。我什么都不敢去想,什么都不敢再去正欲埋首走人,忽然马蹄声响,抬头一看,那原本去远的坐骑竟然又转了回来。

    刘玄玄衣?c裳,整个人伏在马背上,随着颠簸上下震动,一脸肃杀。

    “陛下――”

    “陛下,当下马谢城哪!”

    那群女人真是疯了,见到刘玄回转,居然一个个破涕为笑。转眼,刘玄已到跟前,纵身下马,我暗叫一声不妙,没等来得及撒腿走人,便被他一把拽住胳膊。

    “你干什么?”我咬着牙,脚跟牢牢扎在地上,不肯挪步。

    “别逼朕出手杀人!”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并不看着我,而是如狼般盯着那群又哭又笑的姬妾。

    我打了个寒噤,他用力一拉,我离开原地,踉踉跄跄的被他拖上马。

    “驾!”猛地一挥鞭,马儿咴嘶一声,尥开蹶子疯狂的奔跑起来。我靠在他的怀里,能够强烈的感受到后背与他前胸贴合处滚烫的温度,像火烧似的,越来越热,越来越烫。

    “你想往哪去?”身后的人不答,风吹乱了我的头发,乱发覆在我的脸上,我用手拨开,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喊“你还能逃到哪去?你逃不了了”

    背后突然探过来一条胳膊,刘玄的左手像把铁钳一样死死掐住了我的脖子,我呼吸一窒,下意识的右手往后缩,手肘直撞他腰肋。

    他闷哼一声,显然受力不轻,然而他的手却仍是没有丝毫松手,我渐渐感到窒息,因为瞬间缺氧,眼前的景物顿时变成白花花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

    “你得陪朕一起”他猛地松手,我趴在马背上剧烈咳嗽,涕泪纵横,狼狈至极。“朕在哪,你都得陪着。”

    他勒住马缰,驻足路边。

    我勉强缓了口气,哑声:“你的目标那么明显,难道要我陪你一起送死不成?”

    他冷哼一声,从马背上跳下,然后又把我生拉硬拽的掀下地。

    “你要做什么?”

    他横了我一眼:“弃马。”边说边将自己身上的衣裳脱了下来,又把头上的冠冕摘下,一同扔在路旁草丛中。

    我不屑,却又不得不佩服他的果断:“即便如此,你还能往哪去?”

    “先出城。”他抓起我的手,这一次却没有使出过大的手劲,只是握着不松手“我们混在人群里出城,然后往高陵去。”他的怒气消散得飞快,居然咧开唇角,冲我露齿一笑。

    那两排整齐白净的牙,看得我一阵发寒。我咬了咬唇,索性开门见山,不愿再跟他绕弯:“你到底想怎样?你的大汉国已经垮了,你也不会再是光武帝,你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还没完。”他笑得十分笃定“当年高祖创世,亦是大起大落,九死一生。朕曾说过要成为高皇帝,而你会是朕的”

    “你别做梦了,我不会陪你一起送死的!”我甩开他的手,用力过猛,腕骨挣得险些脱臼。

    他的笑容一点点的收敛,一点点的消失,脸色终于完全阴暗下来:“你真就那么想我死?”

    我向后连退两步,毫不留情的丢下狠话:“对!我想你死!你不是一向自负聪明吗?怎么连我对你是否真心,你都瞧不出来?”我哈的一笑,讽刺道“你该不会自作多情的以为我喜欢你吧?”

    他一言不发,那双毫无光彩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我:“丽华,你我乃是同一类人!”他语速缓慢,一字一顿的说“从我见你第一眼起,我便知道,我们是同一类人,在这个世上苦苦挣扎,寂寞、颓废、孤独,无所依,最后能倚靠,甚至拯救自己的也只能是自己。”

    我吸气,一个心寒的念头在脑中闪电般的掠过――这是个孤寂如狼的男子,他本不该存于人世,他的本性就是一头混在人群里生存的孤狼,然后独自悲愤、挣扎、寂寞、颓废、自惭、骄傲他盯上了我,是因为觉得我和他是同一类人,同样的愤世嫉俗,同样的寂寞无依。所以,他一步步的接近我,想把我同化,把我变成和他一样,甚至不惜一切的把我内心潜在的阴暗面残酷的挖掘出来。

    他根本就不是人!是恶魔,心理扭曲、变态的恶魔!

    “我不是你。”我舔着干涸的唇,艰涩的摇头“我拥有你所没有的东西,我有所爱的人,还有爱我的人,在这个世上,我并非独自一个,我并不孤独。”

    “你少自欺欺人了!刘秀根本不在乎你!他若在乎你”“他在乎的。”我柔柔的笑,笑容是笃定的,自信的“他在乎我!你用不着再挑拨离间,这招我早已融会贯通,并且学以致用,你不用再费心教我这个我不会再受你蛊惑,我现在能很清醒的告诉你,他在乎我,比我想象的更在乎!除此之外,我还有家人,他们也很关心我,爱护我,我比你强百倍,你才是真正一无所有的人!”

    “住嘴!”随着他的话音,一巴掌迎面打来,我没留神竟是结结实实的挨了他一耳光。脆亮的耳光打得我面颊肿痛,左耳嗡嗡作响。

    “你是我的,所以只能和我在一起。”他邪气的笑,上前拉我。

    我拔出短剑,剑尖直指他的鼻梁:“滚!别他妈的逼我亲自动手宰了你!你仔细掂量了这是什么地方,我无需动手,只要在这里大叫一声,你马上就会变成过街老鼠。”

    “然后呢?”他抿着唇,不怒反笑“不愧是我亲手调教出来的女人呢。如果能死在你手里,到了那边,我也可以一直跟在你身边,呵呵。”

    他笑得阴鸷,我气得手指都在打颤。在这个时代,人们尚不信佛,没有所谓的轮回转世一说,但是他们都相信人死如生,在另一个世界里灵魂会继续生活,只是没有了肉体。如果修行有道,灵魂最终能够飞天成仙。

    刘玄已经无赖到连死都不肯放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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