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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在世的恶魔,一条不懂感恩的毒蛇。
他明明刚刚赐予了她伤害,还是理所当然没有愧疚的样子。
橘梗明白得要命,知道自己应该躲得他远远的,最好一点干系都不要沾上。因为她和他根本连做朋友的缘分都那么稀薄,他的反复无常总让她难以应付,甚至觉得困扰。只是在那一瞬间,看到他的脆弱,于是疼惜便如眼镜蛇的毒牙扎在她的眼睛里,陷入皮肉,深入心脏,疼得喘不过气,却想着,即使就这么为他死去也好了。
她的手带着温柔的气息,在他的黑发上轻轻揉搓。
他毫无防备,张开眼惶惶然地看她,是一双孩子般干净的眼神,却带着警惕的伤。橘梗觉得自己的手仿佛摸到了他的灵魂,眼圈迅速红了,心疼得要发狂。
“没事的,我不走,就在这里。”橘梗低声说着,如陷落在夜色中细小的雨滴,又如乡间路边令人安心的虫鸣,带着温度安抚着他的神经“只要你需要,我就不走我会一直陪着你不要怕”
“你——”安阳纯渊受到惊吓般地挥开她的手“叶橘梗,你——”
橘梗的手臂一疼,整个人像是从催眠中弹跳出来,也大惊失色地发觉自己说了一些莫名其妙话。她不善于掩饰,狭小的空间让她呼吸困难,车门一打开就逃命般地跑了没个踪影。
“7”
谭非从北京回来给橘梗捎了一套香山的红叶标本,她细心地买了个照片本子塞进去,把橘梗感动得不行。她摇摇头,深知橘梗道行太浅,受不得半点小恩小惠,若没有人好好保护她以后肯定要吃亏的。
刚刚来学校找她前去了店子里看望天天叔,发现对面的街道又起了一家花店,装潢高档,为了吸引客人打折也很厉害。本来店子里的生意就是勉强维持,人家看起来就是有备而来,准备长期安营扎寨,怕是难以撑过这个秋天。
橘梗的父亲也知道这个花店怕是维持不下去了,只对谭非说:我不想放弃这个店子,也不能放弃,因为我不能让晓婉失望,也不能让橘梗那孩子伤心。
“枫叶能感觉到秋天,真好。”
“有什么好的。”谭非双臂撑着椅子往后仰着头看天,从枝叶的缝隙里看到的天,是灰蓝色“人和植物一样,太敏感聪明都不会幸福的。枫叶红了所以被摘下来做标本,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嗯,你说得对。”橘梗笑起来“学姐怎么懂得那么多道理呢,我一直觉得学姐很厉害,跟我妈妈一样知道很多道理又很聪明,对我也那么好。”
“叶橘梗,别把我跟你妈比。”谭非的声音里有不高兴。
“对不起。”她急忙道歉“我不是那个意思的我只是”
“橘梗,别太信任我,这个世界上能伤害你最深的,往往就是你最信任最喜欢的人。”谭非不知道要怎么教她这些道理,橘梗一直把花店当一个避风港,一个精神寄托,或者说把它当母亲来爱戴。
而那个花店已经支撑不下去了,她不知道天天叔会怎么做,但是她知道无论怎样橘梗都会伤心。如果可能的话,谭非愿意把橘梗所有的伤心都替她承受,因为她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孩子。她想告诉她,她可以不必那么懂事,也可以不必隐忍,只做她自己想做的事。为所欲为也没关系,总比现在这个谨慎到让人心疼的模样好。
橘梗抬起头孩子气地说:“不会的,学姐不会伤害我的,所以学姐说什么我都听。”
谭非又气又好笑,直骂:“你个蠢家伙,教你心眼也不会学的。算了,也不指望你能变成什么处事不惊的人。”
“学姐,我有件事要跟你坦白。”
“你又做什么蠢事了?”谭非听她这么说就知道没好事,抱起胳膊摆出一副要骂人的架势。
“我可能是被鬼上身了——”
“”“那天我和一个同学在巴士上啊,我突然好像感觉到他的眼睛在跟我说话似的,我觉得我真的听见了,于是我就碰了他”
“什么叫碰了他!叶橘梗,你胆儿养肥了是不?”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说的那些话和做的动作都不受我的控制。而且这个人对我一点都不好,我也想躲着他,甚至当时真的开始讨厌他。可是当时觉得只要他不伤心要我做什么都行。”橘梗神经兮兮地凑过去,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她很多天“学姐,你说我是不是脑子有病了?”
谭非愣了愣问:“那个同学是男的?”
“是啊。”橘梗说“很坏,恶魔和毒蛇的综合体。”
“叶橘梗,你惨了。”谭非有些挫败地看着她“你脑子没病,也不是鬼上身。你大概是喜欢上这个男生了,就算他是毒蛇猛兽你也无法抗拒。橘梗,你怎么会笨到让自己沦落到这种地步啊?”
橘梗突然想到某本小说上看到的话,这世界上有三种东西是藏不住的,贫穷,喷嚏还有爱情。即使在强迫自己离安阳纯渊远一点的时候,心还是在悄悄地向着他。即使一直反复地告诉自己,安阳纯渊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喜欢上自己,但是在心底最深处仍抱着风中残烛般的希望。
叶橘梗不是没有过暗恋,如挂在树梢的青果子,她站在树底下抓耳挠腮,好不容易爬上去咬一口却发觉又酸又涩,她也不敢摘。
她只不过放弃了一棵果树又来到另一个果树前,看着那只更高更青的果子,明明知道味道相同,还是隐约地抱着这棵树的果子本身就是青色的,这种掩耳盗铃的念头。
橘梗难过了很多天,明白了自己对爱情原本和其他女生一样也是贪得无厌。那次冒犯了安阳纯渊,她都心虚到溜着墙根走。一开始还有同学调侃他们,见两个主人公态度冷淡,也没了兴致,而某些女生对她的嫉恨又转化成了轻蔑。
其实这样也很好。
橘梗早上照例做好了早饭,叫了父亲起床,又跟父亲提起通知花田进货的事。父亲只是默默地听着,安静地把饭吃完,她很懂得察言观色,也觉得这种少有的态度让她忐忑不安。
“橘梗,我想把花店搬回s城。”
橘梗被牛奶噎了一下,茫然地看着父亲尽力在保持音调平稳的脸。
“三年前搬到这个城市,一方面是考虑你将来要在这边要上大学,而且你妈妈刚去世,我们都怕伤心。而现在这边的店子经营不好,我听那边的叔叔伯伯说,我们原来的店面又再转让了,所以,我觉得,现在已经可以回去了。我们的家毕竟在那边,而且你爷爷还有你姥姥身体都不好,回去也有个照应。”父亲的手伸过来,想摸摸她的脸,却放在女儿的肩膀上,郑重其事地说“你以后自己在这边,只能靠自己照顾自己,橘梗,你做的已经够好了,不用再自责了”
她也知道店子生意不好,也知道父亲的决定大概是对的吧。
她什么都知道。
橘梗把盘子里的最后一点蛋白吃掉,抹了抹嘴,嘻嘻笑着:“行了,反正也不是多远,我放假就可以回去了。而且,老爸,你说错了,我可没有在自责。我知道妈妈的死不是我的错,我如果这么想的话,妈妈知道了也会伤心的。”
我已经做得够好了,不用再自责了——吗?
这个世界是不是所有的杀人犯只要在世人面前痛哭流涕地忏悔说,我不是故意的,我很后悔。那么他们是不是就可以被原谅,然后逃脱世俗的责罚呢?
可惜不能。
可惜他们还是要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