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唤朴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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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们习惯把艰苦与朴素连在一起，诚然，艰苦的生活使人朴素度日，但若将朴素作为度过艰苦岁月的权宜之计，那便不是真正的朴素，因为一旦境遇好转，所谓朴素便被敝履一般抛弃，刚刚得到温饱的人便会竞奢斗富。朴素有两个同胞弟兄：淡泊与宁静。淡泊是一个稚拙而又睿哲的沧桑老人，教导我们嚼着清苦的菜根不坠凌云之志；而宁静则是一位气定神闲、缄默不语的向导，将我们的思想导入清虚邈远的境界。朴素不是打满补丁的饰物，不是用廉价商品包装的表相。朴素如出水的荷花那般自然天成，不假雕饰，又如出岫的皓月那般莹洁简约，素面朝天；真正朴素的人，即使置身喧阗的闹市，心境也会远离尘嚣，目光越过摩天大厦的尖顶，悠然见到白云缭绕之中远山轮廓的一抹淡蓝

    朴素是什么？朴素是与二三同志奇文共赏疑义相析的那杯薄酒，是携卷独游“斜风细雨不须归”的那袭蓑衣；朴素是从餐桌上捡起一颗饭粒时对辛勤老农锄禾日当午的那份感念，是在路边喜见一株野菊时对巧手裁缝般剪出柔枝细叶的二月春风的那份激赏。朴素是一截红头绳，使“蓬门不识绮罗香”的村姑骤生载歌载舞的惊喜；而迄今我所知道的世间臻于至境的朴素，乃是华夏一对伟人伉俪合用的骨灰盒，用它，却不占有它，当他们的冰魂玉骨化作万千绝美的白蝶翩翩扑向大地怀抱的时候，母亲接纳的是她优秀儿女薄云贯日的恢宏气度，以及“挥一挥衣袖，不带走半片云彩”——那真正称得起参透宇宙真谛的大潇洒、大智慧。

    朴素的人，物质可以匮乏，精神却无比富有。“囊空恐羞涩，留得一钱看”；“道旁榆荚青似钱，摘来沽酒君肯否？”——在世人心目中比瘟疫还要可怕、避之犹恐不及的贫穷，却被杜甫、岑参们如此轻松幽默地调佩，这正是源自他们精神世界的丰盈沛足。按现代人的眼光，赐金还山后的李白可称“大款”但他一昼夜便散尽千金放舟江湖。朴素者舍弃对物质的追求与占有，空出心灵的天地容纳花香鸟啼，湖光山色，容纳“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的寥廓和“云间连下榻，天上接行杯”的飘逸。

    一位供职于经济特区的朋友，终日在都市立体钢筋混凝土的缝隙间行走，接待外商，衣必名牌，言必经贸，按说该与“朴素”无缘了。然而，有次他在餐馆款待我，点几个小菜，临了，竟然与我不约而同地提议向服务小姐要一食品袋，将所剩不多的菜肴装走。一个洋装，一个土装，因为包裹的都是一颗朴素的心，于是两颗心就向一起贴近。是的，朴素不是仪表，也不仅仅是一种作风；朴素是一种禀赋，一种气质，是道德的阳光和文明的雨露哺育的鲜花。

    朴素之花，在迷乱、浮躁、集体无意识的人间游戏中不可能开放，在贪恋贵族、帝王享受的浮世迷梦中不可能开放。在此点破那个令国人心旌摇荡的贵族迷梦，如童话中的孩子道破皇帝没有穿衣那么简单：只要对贵族一生要消费相当于一般人千百倍的石油、煤炭、木材、各种金属及一切美食美物，只要对地球上百分之十的富人占有着百分之九十财富的事实稍加思考，便可得出以下结论——人类若不能复制几十个地球以提供资源，复制几十亿几百亿“万物之灵长”以提供役使，地球村的几十亿居民都升入天堂当上贵族则注定是镜花水月般的空想！任何政要对全部国民都过上锦衣玉食幸福生活的许诺都是骗局。假如人类的衣食住行之资仍需来自不可再生的有限资源，那么，我们不难想象，崇尚奢华，刺激消费，而无视朴素，拒绝朴素，久而久之，一个物欲横流的花花世界，会是一番何等样的荒凉颓败情景！

    朴素的人生，朴素的世界，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