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晦的一颗心顿一下掉回胸腔内,从心底里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来,这口气这样长,仿佛耗尽了他体内大半气力,脚下不觉向后倒退着踉跄了一步,正被阿达快手扶住。
“阿郎可还好?”阿达小声关切道:“后背心的袍衫子透湿了呢。”
杜如晦闭眼缓了缓神,“不碍。速去将飞奴放了,知会贺遂兆动手。”
……
穆清在宅中坐立不宁了大半日,打发杜齐出去探了三四回消息。晋阳城内却安宁如常,并无分毫异样,愈是宁静愈教她心惊肉跳。
杜齐最后一次回来时,面上却蒙了一层稠厚的忧虑。阿柳来开门,一见他的神情,心头亦是一紧,回头望了望院内焦躁的穆清,忙嘱咐他,“说话谨慎些,莫要惊着她。”
杜齐来不及点头答应,她已快步上前,“如何?”
“城内别处倒无甚异动……”杜齐沉吟着,小心地在心里权衡着这消息紧要与否,“只是……”
“只是甚么?”
“只是王将军的府宅,教人给围了。外头有人传高将军的府宅亦给围了个结识,我方才往高将军府上去探过一眼,果然里外围了两三层,鸟雀不过呐。再一转身,那处坐镇指挥的,却是个熟人。”杜齐顿了一顿,掩口道:“正是贺遂阿郎。”
穆清心下一计较,大约晋祠中的事,已成了大半,当下她松弛下神色,扶着石桌在石凳上坐下,安定了不少。
阿柳见她的面色松缓,猜测外头阿郎与她丈夫那边的形景大约是好的,便走到她身边,一手搭在她肩膀上,柔声劝慰,“我去治些吃食可好?这大半日都不曾好好吃过一口,光吃茶怎熬得住?再者也得顾念着……”
“不必了。”穆清深叹着打断她的话:“我这儿虽安定了,外头,灾祸接踵就至,想着教人心里堵得慌,却也不得不行这冤孽事。”
才说了这话不过半刻,大门外果真有人奔走呼喊起来,高声喧嚷,隐约有“灭门”、“死尽”的字眼,“杜齐,去瞧瞧。”穆清自石凳上站起身,再唤杜齐去探。
杜齐领了话赶忙跑出去探听,片时之后连奔带跑地回了宅子,返身将大门紧闭上,“了不得了,了不得了!”
阿柳立起眉毛,拉过他,“慢慢说,甚么了不得的事咋咋呼呼,仔细唬着七娘。”
杜齐用力咽下一口唾沫,拍着胸脯平了平急喘,“王将军,高将军,阖府上下,皆遭诛灭,少壮老弱,男丁妇孺一个不剩。说是,说是谋反,可不是了不得的事。”
穆清漠然点了点头,重新坐回石凳,挥手道:“没事了,都散了罢。”
“阿柳?”她又唤住正要走开的阿柳,“去热汤水,备着阿郎回来沐浴,水中多加干艾叶。”
“哎。”阿柳低头闷声应到。
杜如晦回宅时,月已移至中天。穆清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了整一天,阿柳怕她受了凉气,在石凳上垫了一只草垫,好隔开些石头的湿寒气。
正等得又升起了些许心焦,大门上忽就传来了响动,穆清霍地自石凳上站起,唤杜齐开门的声音都有些变了调。大门洞开,阿达牵着两匹马往后角门去,杜如晦独自一人从门口进来,脚步略有些拖沓无力,力倦神疲,唇角边仍勾着一抹和暖,向她柔柔地绽开笑容。
只短短一天,竟如隔了世一般,一汪滚热的眼泪霎时涌上了她的眼眶,心口却有滔天的热浪在翻搅,原以为过了这么些年,又经了那么多事,她可以淡泊平静地面对任何事,此时却心口的这把热浪却狠狠地将这份淡然揉碎,焚尽。
她再顾不得旁的,提起裙裾,疾步向他跑去,直直地投入他怀中,他张开微曲起的双臂,却被她冲撞得稍向后退了一步,再瞧她那惊喜交织的模样,只将眼眶内溢出的那些眼泪尽数擦在他的胸襟前。
“哭甚么,这不是完好无损地回来了么。”他低沉着声音轻声安慰,勾起食指,抹去她眼睛下的泪滴。
穆清哭着又笑起来,眼泪笑靥齐在脸上,神色甚是古怪,倒逗乐了他。“已让阿柳烧了艾叶汤,赶紧去洗一洗,祛祛秽气。”她拉起他的手催促他去沐浴。
杜如晦却径直往正屋内室走去,“我累了,今日再洗濯不动。”
穆清只得随着他往内室去,替他解下腰间一应悬挂,褪去单袍,却未及换过里衫,他便穿着白日里教汗渍透过的白练里衫,一头倒在床榻之上,竟好像是直栽下去似的。
“晨间,你道有话要告予我知,究竟,何事?”含含糊糊地说完这句,不待穆清应声,他沉重的呼吸声已起,实是倦乏至极了。
穆清轻抚着他眼下的一片乌青,轮廓依旧坚毅俊朗如昨,眼底却已有几丝细微的皱纹延伸开去,鬓边忽隐忽现着一丝白发,这些年来从未见他如此疲累过。她忍不住伸手拈起那丝白发,稍一用力,将它拔了出来,他竟沉睡得丝毫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