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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补品像流水一样流进叡园,皇帝心急呐,心急璟叡无法上前线。

    幸好璟叡像吕襄译说的那样,展现出惊人的生命力,复原的状态连太医都竖起大拇指说:“此乃神人也。”

    只有余敏知道,他那么努力,是为着送母亲最后一程。

    齐钰清又到叡园好几趟,明目张胆的热情,明目张胆的示意,让璟叡再也无法装傻。

    他将匕首交还给公主,表明态度,自己要为母亲守丧三年,不谈婚事,他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大的魅力,值得公主为自己等候三年。

    齐钰清沉默了,却没有表示意见,她留下好药,顾左右而言他,不断说说笑笑——她自己说,自己笑,璟叡不掺合。

    她可爱、她娇憨,她努力表现出自己的天真烂漫,她企图逗得璟叡心情好。

    成效如何?不知,因为他从头到尾只摆出一张冷脸,到最后甚至一知道她进府就立刻装睡。

    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表态,在皇帝面前表态、在百官面前表态、在吕襄译面前表态,也在余敏面前表态。

    老话,和小狈尿尿占地盘差不多。

    发丧的日期已经定下,为配合璟叡出征,国公夫人赶在年前出殡。

    这些日子,来叡园祭拜国公夫人的官员多到让人应接不暇,幸好璟叡必须待在屋里养伤,要不应酬完这些人,还养伤呢,别伤上加病就好。

    但余敏就倒霉了,一边照顾璟叡,一边主持丧事,再加招待上门的客人,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璟叡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不过她瘦归瘦,却精神奕奕。

    因为她的爷,伤养得很好,身子调得很棒,再要不了多久又会是那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英雄。

    房里,吕襄译坐在床边和璟叡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那个唐三爷和他的喽啰已经被正法,猜猜,他们是什么来历。”吕襄译问。

    “金人的密探。”璟叡道。

    “你怎么知道?”他惊讶。

    “我老早就发现他们,他们专挑京城权贵结交,太热络了些,早在几个月前,我便命人查探他们。不过我只查出唐儒的生母是金人,曾经在边境住饼一段时间。”

    “对,后来他拜师学艺,成为武林中人,他拿了金人的好处到大齐当细作,他还以为做的事你爹全知道,这才刻意攀交,确定他与你爹结交后,金人竟然许以万两,要买你的项上人头。

    “恰好碰上你母亲这起意外,又确定你和你爹的烂关系,他便说服你爹,藉由此事了结你的性命。”

    吕襄译轻嗤一声,他家的平王爹再离谱,比起靖国公那位极品奇葩简直是远远不如,输到脱裤子。

    他是个有恩必报、有仇必还的性子,因为亲爹救下璟叡一命,原本打定主意让父兄败家破产、罢官为庶民的他,打算改弦易辙,放过亲生老子了。

    门推开,余敏探头进来,笑咪咪问:“爷,小鱼可以进来吗?”

    “有人拦着你吗?”吕襄译抢话。

    余敏进屋,她一张脸瘦成巴掌大,因此两颗眼睛分外明显,吕襄译看不过去,讽刺道:“叡园是缺米还是缺菜,怎么,没得吃吗?都已经够丑了,还痩成这副德性,真是伤眼珠子。”

    现在,余敏才不会为这种小事跟他争执呢,因为她的爷身子一天比一天好,也因为平王是她家爷的救命恩人。

    被亏几句?无所谓啦。

    “喏,世子爷,这个送你。”她笑盈盈地把一条月牙白的帕子递过去。

    “送帕子,不会吧?你看上爷了?”

    “不对,帕子借世子爷遮遮眼睛,世子爷的眼睛既脆弱又矜贵,得好好护着才成,别老是瞧小鱼了。”

    “哼,越发伶牙俐齿了。”

    “小鱼,怎么过来了?吃饭没?”璟叡阻止两人斗嘴。

    哪有时间吃?不过她没回答这个,只说:“有两件事,平王爷来探病,我想世子爷”

    余敏话还没说完呢,吕襄译一惊,起身急急往后门奔去。

    看着他惊人的速度,余敏错愕,他可以去参加奥运拿金脾了。

    余敏笑了笑,继续往下说:“我知道世子爷在,便说太医正在给爷换药,怕是得等上好一会儿,平王爷就说明儿个再来探望爷。”

    璟叡失笑“襄译知道你用这法子赶他,明儿个会跟你没完。”

    “顾不上啦,爷,苏嬷嬷来了。”

    苏嬷嬷?璟叡急道“快快有请!”

    苏嬷嬷是霍秋桦身边的管事嬷嬷,这些年来在国公夫人边扶持。

    七、八月时,他回靖国公府,就发现苏嬷嬷不在母亲身边,他问母亲,母亲只说派苏嬷嬷出去办事,这件事在他心底留下问号。

    苏嬷嬷进屋,看见少爷伤成这样,又想起夫人,忍不住又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起来。

    她扑跪在璟叡床前,道:“大少爷,您得为夫人作主啊。”

    “怎么回事?”璟叡急问。

    “上个月,夫人命人与我传讯,说是年后就要搬到叡园,让老奴安心在庄子上待着,年后自会派人到庄子上接老奴回来,没想到如今竟会大少爷,夫人冤呐!”

    “苏嬷嬷,您快起来,有什么事慢慢说。”余敏连忙上前将苏嬷嬷扶起,搬了张椅子让她坐下。

    她再倒了杯温茶水给苏嬷嬷平抑心情,她才把事情娓娓道来。

    “今年年初,二爷迷上春香楼的姑娘,夫人很担心,怕二爷坏了品性,几番劝说后,二爷虽应允夫人不再上春香楼,可是夫人不放心,让人偷偷跟在二爷身后,看他是否阳奉阴违。

    “谁知,有一回二爷到烩丰楼吃饭,突然有个妇人冲上前,抱住二爷叫道:“我的儿啊,娘这样想你,怎么不来见娘一面?”

    “下人将此事向夫人禀报,夫人心起疑虑,找人暗中调查,这一查,方才晓得那妇人原是青楼名妓,名叫姚苏,是国公爷的外室。

    “夫人并不在意国公爷养外室,这些年,国公爷往青楼丢的银子也不是小数目,夫人在意的是二爷的身世,如果姚苏不是胡说八道,二爷确实是姚苏的亲生儿子,那么当年夫人生下的孩子流落何处?

    “许是夫人大意,国公爷发现夫人在追查姚苏之事,一方面把姚苏换了新住处,二方面国公爷竟给夫人偷偷下药。夫人发觉不对,原本只是小病痛,怎会越医越严重?便换了新大夫,方才晓得国公爷买通大夫,给自己服下毒药。

    “既是国公爷杀心已起,夫人自然不能明目张胆地查,因此命老奴出府,明查暗访,继续寻找姚苏。老奴在外头,花了好几个月时间才找到姚苏,趁她不备,让人把她掳走,严刑通供,这一问,问出一起骇人聪闻的陈年往事。

    “当年咱们霍家老太爷并不想将夫人嫁进靖国公府,只是老靖国公爷于老太爷有恩,又几次上门为儿子求娶,并立下契约,老太爷方才点头同意这门亲事。契约中载明国公爷此生不得迎妾纳婢,谁知国公爷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买下姚苏,养作外室。

    “十八年前,夫人怀上第二胎,当时老大夫曾把脉,说道夫人怀的是位千金。

    “那年,姚苏比夫人提早一个月产子,她生的是个儿子,谁知国公爷竟异想天开,企图为姚苏的儿子争名分,竟将夫人生的女儿与外室的儿子对调,为担心夫人看出破绽,还坚持把儿子养在老国公夫人膝下。”

    “所以,此事老夫人知情?”璟叡寒声问。

    “是,老夫人知情,这一瞒就瞒了夫人十八个年头。”

    “我那个妹妹呢?”

    “姚苏说,那孩子打出生身子就弱,十岁上下得病死了。夫人不信,命我仔细查探,我问遍姚苏的旧邻舍,这才晓得姚苏没把别人的女儿当人看待,动辄打骂,不给吃喝,那孩子身量比一般孩子痩小,打小多病,后来确实在十岁时生一场病就没了。

    “原本老奴还想着息事宁人,欲劝夫人把这件事吞下,但确定小姐死于非命之后,老奴便明白再也无法劝夫人与国公爷继续过日子,此事国公爷做得太过。

    “夫人决定将姚苏囚禁起来,打算拿她和国公爷谈判,以庶充嫡是大罪,更何况国公爷还想过让二爷袭爵,这就牵扯到欺君大罪了,若是顾念二爷前途,夫人认为国公爷会同意和离,事情一步步稳稳地进行着,谁也没想到夫人会夫人会”说到这里,苏嬷嬷忍不住再度放声大哭。

    璟叡深吸气,强忍胸中狂怒。“姚苏人呢?”

    “老奴把她关在庄子里,命人严加看管。”

    他就想呢,母亲怎会对韩璟华态度丕变,怎么愿意随自己离开靖国公府?

    他还想不透,自己怎会有个心量狭窄、资质愚钝的兄弟,原来他并不是

    “苏嬷嬷,你领人去把姚苏提来,我亲自审!”以他的手段,肯定会审出更多秘辛,到时

    璟叡握紧双拳,额间青筋暴露,冷冷一笑,在战事开打之际,皇帝应该很乐意为忠臣“主持公道”

    余敏不喜欢吵架,为保护脆弱的心脏,她习惯不让情绪过于波动,但今天,再温和的母狮也会追杀猎物。

    明天,就是送国公夫人出殡的日子了,随着韩蔷被夺爵消息传来的,是皇帝追封霍秋桦为一品诰命夫人的旨意。

    一夺爵、一追封,眨父扬母,圣旨下达,圣意昭明。

    韩蔷因谋害朝中命官,被打入天牢。

    罪证很多,只提这一条,目的是集中焦点,夸大璟叡的伤,并且不打草惊蛇,这是璟叡的主意。

    就让金人以为唐儒成事,韩璟叡伤重,性命垂危,这更能激励金人攻打大齐的决心,也为接下来的“快败”、“快退”埋下伏笔——要不是韩璟叡伤重未愈,勉强出征,怎么会战事一开打,不败将军就被金人迅速击溃?

    这叫想睡觉就送枕头,他正找不到合理说词呢。

    话题绕回来,皇帝为什么留下韩蔷一条性命?很简单,在等璟叡的反应。

    璟叡要韩蔷生,韩蔷就会重见天日,他要韩蔷死,韩蔷自然会在牢中自戕,但璟叡却始终不表态。

    不表态也是种表态,意思就是:在天牢里好好待着吧,好好反省思过,想清楚自己窝囊的一辈子到底做对过什么?

    可谁都没想到,皇帝的意思已经表达得这么明显,韩璟华还傻傻地用板车拉着老国公夫人,带着钱盈盈一起来到叡园。

    这时候,刚得到太医允许能够下床的璟叡,他跪不住,只能席地坐在灵堂前,为母亲尽心,而不少朝臣见皇帝表态,都赶在最后一天到叡园祭拜霍秋桦。

    因此今日进府的客人众多,忙得余敏和王信团团转。

    “糟糕了,二爷带着老夫人在门口闹事。”王婶疾奔到灵堂报信。

    璟叡微哂,恐怕不仅仅是闹吧,他们要的更多。

    余敏扶起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站到他身边,维护的态度很清楚。

    璟叡与她对视,轻浅一笑,脸上的温柔化不开。

    但转过头时,他换了号表情,凝声道:“让他们进来,为娘上一炷香吧。”

    这是家丑,璟叡无意在百官面前闹出来,本想睁一眼闭一眼,饶过无知的韩璟华,可这会儿

    是他们终于弄清楚,自己将会飞黄腾达,唯有巴着他,日子才能好过?

    可惜,他们怎以为他会傻得错把恶人当亲人?祖母吗?弟弟吗?在母亲去世那天,那层薄弱的关系已经被他们亲手割断。

    璟叡的态度激起大家对八卦的高度兴趣,自动自发让出中间那块地儿,打算好好看看这位二爷要怎么个闹法。

    不久,韩璟华和钱盈盈一左一右,扶着老国公夫人进门。

    老国公夫人脸色蜡黄,看起来很虚弱,韩璟华没什么改变,当中最惊人的是钱盈盈,才多久没见,她整张脸干瘪脸色难看,脸颊凹陷,额间青筋明显,眼下还有着浓浓的黑眼圈,仔细看,颈子还有块掩也掩不住的瘀痕,看来嫁给韩璟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三人进门,暗潮即涌。

    韩璟华小心翼翼地觑璟叡一眼。

    只见他眼睛深邃幽远,内敛沉静,令人捉摸不透心思,许是受伤的关系,脸色略微苍白,带着许久未见到阳光的憔悴,但他的身子挺拔,不见半分虚弱模样。

    大哥的伤痊愈了吗?他没事,是不是皇上就可以放过韩家?

    把话在脑中转一圈,不等人开口相询,韩璟华抢先冲到璟叡脚边,重重跪下。

    他放声哭喊“大哥,你救救爹吧,他是咱们的爹,就算有错处,可百善孝为先”

    他表演得异常卖力,哭喊得声嘶力竭,一副天快塌下来,急待蜘蛛人救援的样子。

    不过他一松手,被搀扶的老国公夫人突然失去倚靠,钱盈盈那身子板儿根本支撑不住,两人“哎呀”一声,双双摔倒在地。

    余敏淡笑,走过去将老国公夫人扶起,安排了张椅子请老夫人坐下歇息。

    老国公夫人入座后,余敏走到璟叡身边,揶揄道:“二爷口口声声孝道,怎么一进来就把老夫人给摔了,要是摔出个好歹,岂不是二爷不孝?”

    她说完有人掩口而笑,碎声评论起韩璟华。

    韩璟华怔住,他还想着,一家人摔成一团,那场景说有多催泪就有多催泪,大家肯定会同情他们。

    这想法倒是没错,要怪只能怪他的演技不精,演得太过夸张做作,更重要的是,哭上老半天却连颗眼泪都逼不出来,应该事先在眼皮上抹生姜的,这样才有足够的戏剧张力。

    可这会儿他又不能缩回去,只好死死抱住璟叡的大腿说:“哥,千错万错都是弟弟的错,你饶了爹,放爹出天牢好不?”

    璟叡冷冽了神色,却不开口说话。

    “二爷,你轻点儿,我们家爷被你那个爹命人打伤腿,伤还没好齐全呢,要是伤上加伤怎么办?皇上心急着呐,急着让爷把伤给养好,替朝廷办事,你这样沈太医,您得在皇帝跟前替我们分辩,不是下人伺候不周,实在是韩二爷心存报复。”

    心存报复?这话太重,韩璟华急忙松手,趁隙瞪余敏一眼,接连退开两步,换成“磕头式”一面哭一面说。

    “大哥别恨父亲吧,要恨就恨弟弟,父亲偏心,从小偏疼我,让哥哥心里不舒坦,又碰上娘病重也是爹误信贱婢谗言,以为哥哥逼奸她们,这才这才下手重了些。”

    韩璟华轻飘飘几句话,就把所有的事全归到“长辈偏心”上头。

    意思是璟叡心量狭窄,容不得长辈偏爱?意思是他为人好色,逼奸下人这种事贱婢随门栽赃,当爹的无法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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