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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旭日初升,道路两旁青草上,宿露未干。屈一怪蓬着一头鸟巢似的乱发,肋下拄一支铁拐,走一步,就发出“笃”的一声重响,他走在夏家堡前面一条十里长的石板路,正朝夏家堡走来。他如今是夏家堡的总教头,今天,正是到差来的。一个月有三千两银子的俸金,这可以说是练武的人,最高的报酬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屈一怪确实感到精神爽朗,走起路来也特别轻松,就在他要走近夏家堡门前一片广场之时,突然间,大门敞开,走出四名一身青衣堡丁朝两边闪开,垂手恭立。屈一怪心下暗暗一怔,忖道:“自己还没到门口,他们就打开正门,迎接我来了,看来这总教头真还风光得很。”

    就在他思索之际,只见从大门缓步走出一行人来。为首一人一身道装,黑须飘胸,正是峨嵋青云道长,接着便是峨嵋名宿紫面神娄树棠、金毛吼姜子贞、流星樊同和娄树棠的门人吕秀。紧跟着这一行人后面走出来的,则是堡主夏云峰和九头鸟索寒心。

    屈一怪看到青云道长等人,立即很快闪到路旁,心中暗暗忖道:“据自己得到的消息,是紫面神娄树棠应夏云峰之邀,进人夏家堡,从此就杳无音讯,适值青云道长来到金陵,得知娄树棠失踪,就专程赶来夏家堡,探询师兄下落,结果也为夏家堡所软禁。

    接着是姜子贞、樊同夜探夏家堡,复为所擒,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擒下了峨嵋的人,明眼人一看即知是夏家堡设计好的预谋,其中说不定有着什么企图,以夏云峰的为人,城府极深,自然知道擒虎容易纵虎难的道理,岂肯轻易把他们放了?”

    青云道长、娄树棠等人已在大门前站停下来,对夏云峰、索寒心再三拦阻,不让再送。夏云峰、索寒心也一一同诸人道别,宾主之间,看去似乎十分融洽。青云道长一行人别过夏堡主。飘然而云,夏云峰、索寒心依然站在门口,脸上流露出得意的笑容,目送众人远去。

    青云道长走后,屈一怪拄着铁拐,往前走去。夏云峰一眼看到屈一怪。不觉喜逐颜开,呵呵一笑,迎了上来,说道:“总教头果然信人。兄弟已恭候多时了。”

    屈一怪脸上十分感激,连忙拱手道:“屈某江湖落拓之人,得蒙堡主不以残废见弃,委以重任,屈某心感知遇,故而一早即来投效,怎敢有劳堡主迎进,教屈某如何敢当?”

    夏云峰看他一脸感恩了色,心中甚是得意,双手紧握屈一怪的双手,大声笑道:“屈老哥不必客气,以屈老哥一身绝艺,到敝堡来屈就总教头职务,已经十分委屈了,兄弟以万分诚敬之心,欢迎屈老哥,今后咱们就是自己人了。”

    说到这里,接着道:“来来,兄弟给二位引见,这位是本堡总管索寒心,这位就是本堡新任总教头屈一怪,二位多多亲近亲近。”

    索寒心立即趋上一步,双手抱拳,说道:“兄弟久闻屈老哥的大名,幸会得很。”

    屈一怪也抱着拳,呵呵笑道:“索总管好说,兄弟落拓江湖,草莽之人,若非蒙堡主慧眼识人,委以重任,只是一名要饭的化子而已,倒是索总管的大名,屈某闻名久矣。”

    索寒心笑了笑道:“屈老哥太客气了,江湖上多少奇人异士,莫不隐迹风尘,不求闻达,屈老哥肯惠然光临,屈就总教头,辅佐堡主,正是本堡之幸,今后还要屈老哥多多指教。”

    屈一怪爽朗的笑道:“屈某初来,一切全仗总管提携才是。”

    夏云峰对屈一怪的举动,表示十分满意,呵呵一笑道:“你们二人都不用客气,屈老哥新来,快请到里面再谈。”

    屈一怪拱拱手道:“堡主请。”夏云峰也不再客气,当先走在前面。

    屈一怪和索寒心互相谦让,还是由屈一怪走在前面,索寒心随后相陪,大家由大门进入二门,再由长廊转入夏堡主的书房。分宾主落座,一名青衣使女替二人送上香茗。

    夏云峰含笑起身,从书桌上取过来一个红色封袋,朝屈一怪说道:“总教头初来,兄弟为了聊表敬意,这里是一万八千两银子银票一纸,屈老哥六个月的俸银,先请屈老哥笑纳。”说罢,从红封袋中抽出一张银票,上面赫然写着纹银一万八千两等字,他让屈一怪过目之后,依然放入红封袋中,双手递到屈一怪面前。

    屈一怪一生从未看到过这许多银子的银票。目光之中巾不禁露出贪婪之色,脸上又惊又喜,伸出了手,一时不知去接好,还是不接的好?五根又粗又黑的手指,以他这般功力的人,居然起了一轻微的颤抖,抬起头,望着夏云峰,嗫嚅的道:“堡主,这这许多银子,叫属属属下如何好收?”看到银子,改口称“属下”了,他这付见钱眼开的模样,装作得真像。

    夏云峰看在眼里,笑容可掬的道:“总教头只管收下,这是你应得的报酬,快不可客气了。”

    屈一怪终于接了过去,神情激动的道:“无功不受禄,属下还未替堡主做事,怎好”“哈哈。”夏云峰仰首敞笑一声道:“总教头不是已到职了么?这些俸银,本是你应得之数,兄弟不过先付给你罢了,区区之数,何足挂齿,江湖上道义为重,多说就俗气了,兄弟之意,只不过暂时委屈屈兄担任总教头职务,若有机缘,还当借重屈老哥呢。”

    屈一怪手里拿着红封袋,感激的道:“堡主言重,堡主知遇之恩,对属下山高水深,只要用得着属下之处,敢不肝脑涂地,以报万一。”

    夏云峰点头道:“老夫昨晚一见屈老哥,就知是忠义之士,有范教头这番话,老夫就放心了。”

    索寒心道:“兄弟今朝听堡主说起昨晚屈老哥大显身手,可未曾目睹其盛,不知屈老哥是哪一门派出身的?”这话自然是夏云峰叫他他问的了。

    屈一怪微微叹了口气道:“说来惭愧,兄弟出身鹰爪门,少年被逐,三十年来,兄弟从未向人提过。”夏家堡收容的大都是白道叛徒。黑道败举。他说出鹰爪门逐徒,自然可信,不然以他这身功夫,怎会在江湖上默默无闻?

    夏云峰掀须笑道:“这就是了,老夫昨晚看你使的,正是鹰爪门的手法。”

    屈一怪笑了笑,抱拳道:“不瞒堡主说,属下自从师门见逐,就远走关外,另行投在长白派门下,只是从小练的武功,习惯成自然,有时还会在无意中使出来,逃不过堡主法眼。”他心存感恩图报,所以对夏云峰毫不隐瞒,全都说出来了。这就是说他一向都在关外,无怪中原武林,没有人知道他屈一怪三字了。

    夏云峰微笑道:“这么说,总教头这屈一怪三字,大概不是原来的姓名了?”他还有些不大放心。

    屈一怪苦笑了笑道:“堡主圣明,属下原来的名宇,确非一怪二字,这是到了关外才改的名,如今算来已有三十多年了,屈一怪三字,也就成了属下的真姓实名,再也不会更改了。”

    夏云峰听得不住的点头,一面持须问道:“总教头和老夫义弟的老管家范义很熟么?”

    屈一怪道:“这事说来话长,属下当年未去关外之前,潦倒江湖,曾在金陵蒙范老管家资助过,后来才知道他还是鹰爪门的前辈。前些日子,曾在渡口遇上,依稀相识,始知他是送一位公子前来投奔堡主的。在路上曾有一批不长眼睛的毛贼,企图暗算老管家,给属下教训了一顿,唉,这也不能算是报答昔年之恩,昨晚路过,想进来看看老管家,不道却遇上了堡主,属下真是不胜荣幸之至。”

    夏云峰听屈一怪说完,黯然道:“总似可知范老管家已经过世了么?”

    “什么?”屈一怪身躯猛然一震,张目问道:“堡主是说老管家过世了?”

    夏云峰神色一黯,点点头道:“是的,老管家已经上了年纪,也许这趟长途跋涉,鞍马劳累,到了本堡,过没几天,就中风去世了。”

    屈一怪环眼之中,不觉隐有泪光,急忙拱手道:“属下请求堡主,不知范老管家停枢何处?可否容属下前往一拜?”其实他早已知道翟总管护送老管家的灵柩回去,但却故作不知,表示范子云并没有告诉他了。

    夏云峰道:“范老管家的灵枢,已由本堡另一总管护送回去了。”

    屈一怪轻喟一声道:“老管家大恩,屈某今生今世是无法报答的了。”说到这里,忽然单膝一屈,朝夏云峰拜了下去,口中说道:“堡主仁人,让老管家入土为安,请受属下一拜,也算聊报老管家的大恩。”

    夏云峰连忙站起身来,伸手去扶,说道:“总教头快快不可多礼,快请坐下好谈,老夫这也是应该的。”屈一怪回到椅上坐下。

    如今夏云峰对屈一怪的来龙去脉,全弄清楚了,他对屈—怪的为人,也有了初步认识。他年轻时可能做错了某一件事,致为师门所不容,他年轻气盛,落魄江湖,心有不甘,于是改名远走关外,另投名师。此人昔年虽见逐师门,但生性耿直,要使他感恩图报,倒是个忠心不二的人。只是从他口气中听出,此人是颇有正气感,如果一旦发现不过这也不足虑,自己对他早已有了安排。夏云峰想到得意之处,不觉脸上微有笑容。

    索寒心看看天色,适时起立,含笑道:“时间差不多了,堡主总教头请到西花厅去吧。”他生成一副皮笑肉不笑模样,虽然在笑,总使人有阴沉之感。

    夏云峰点点头,站起身道:“好,总教头今天新来,老夫略备水酒,算是替你洗尘”

    屈一怪感激的站起身,连连拱手道:“属下初来,寸功未立,堡主如此厚爱,属下如何敢当?”

    夏云峰蔼然一笑道:“总教头毋须客气,这是老夫对总教头略表敬意,再说本堡还有几位教头,以后都是总教头的辖下,要总教头多加督导,大家初次见面,也可算是联欢吧。”

    屈一怪谦恭的道:“既然堡主吩咐,属下敢不从命?”当下仍由夏云峰领先,大家出了书房,一路往西花厅而来。

    西花厅,即是西院,和范子云的东院遥遥相对,出了月洞门,眼前一片花圃,依墙一座假山,比围墙还高。花厅一排五间,中间打通成一间敞厅,画廊雕栏,曲槛临风,别有一番豪华气象。花厅上此时早已有四个人坐在那里,一眼看到堡主驾到,一齐站了起来。

    夏云峰含笑点头,引着屈一怪走入花厅,然后摆了摆手,说道:“大家请坐。”他自己居中站定,把屈一怪让到左上首一个位子,屈一怪再三谦让,才一起落坐。

    夏云峰含笑道:“四位教头,老夫给你们引见本堡新任总教头,就是这位屈一怪屈老哥。”接着指着四人,逐一介绍,灰鹤任寿、断魂刀诸一飞、草上飞孙国彪、天马马全义。

    四人一齐抱拳道:“属下见过总教头,以后还要总教头多多指教。”屈一怪铁拐拄地,连连拱手,惶恐的道:“四位老哥好说,兄弟蒙堡主不弃,滥竿充数,今后全仗四位老哥时加鞭策,同时协力,才能稍报堡主于万一。”

    夏云峰对屈一怪口口声声感恩图报,自然是极为满意,呵呵一笑道:“好了,大家今后都是一家人了,不用客气,大家快请坐吧。”这时花厅右首,已有两名青衣使女摆好杯盏,陆续送上酒菜。索寒心起身道:“堡主请入席了。”

    夏云峰含笑起身,一抬手道:“总教头今天初来,该请上坐。”这是堡主器重总教头。

    屈一怪拄着铁拐,连连躬身道:“这个属下如何敢当?”

    索寒心道:“总教头,你是初来,虽非宾客,但今天这席酒,是堡主替总教头接风,你理该上坐,再客气,岂不见外了?”

    屈一怪是个爽直的人,这就朝夏堡主拱手:“属下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拄着铁拐,在上首宾位入席。夏云峰坐了主位,索寒心和四名教头依次入坐。在左右作陪。两名青衣使女子执银壶,替大家面前斟满了酒。

    夏云峰当先端起桌上酒杯,朝屈一怪道:“本堡能聘到屈老哥担任总教头,可说深庆得人,总教头这一杯酒。算中老夫略表敬意,老夫先干了”说罢一饮而尽。

    屈一怪双手举杯,惶恐的道:“堡主言重,属下得能追随堡主,是属下遇到了明主,属下理该敬堡主才对。”同样举杯就唇,一饮而干。两名使女立即手捧银壶,替两人面前斟满了酒。

    索寒心随着起立,举杯道:“属下这杯酒,是敬堡主深庆得人,敬总教头荣任之喜。”一口喝干了杯中之酒。夏云峰呵呵一笑,和屈一怪同时喝干了酒。接着是任寿等四位教头,也—一敬酒。

    夏云峰得到屈一怪这么一个武功高强,又肯为己用的人,心里确实深庆得人,高兴非凡,杯到酒干,兴致甚好。屈一怪落拓江湖几十年,如今一跃当上了总教头,怀中又塞了一张一万八干两的银票,也是踌躇满志,意兴飞扬,露出了粗豪的本色,毫无半点戒心,同样的杯到酒干,来者不拒。夏云峰看在眼里,心中更是暗喜,只是和大家洪声谈笑。

    桌上珍馐杂陈,大家开怀畅饮,酒至半酣,索寒心喝完一杯酒,站在他身侧的使女,正好壶中已空,回身退下,另一个使女立即过来替他斟满了酒。索寒心起身道:“堡主,属下再敬你一杯。”先敬堡主,正是为轮下来敬总教头作伏笔也。

    夏云峰心中会意,呵呵一笑道:“好,今晚咱们就喝个痛快。”果然和他对干了一杯。这时退下去的使女,已经手捧银壶,走了过来。索寒心有意无意的看了她一眼,那使女低下头,替索寒心面前空杯斟酒。

    索寒心故意目光一抬,说道:“你也不看看,总教头面前酒杯已空,怎么先替我斟起酒,还不快过去替总教头斟满了?”那使女娇应一声,索寒心斟满之后,又替屈一怪杯中斟满了酒。

    索寒心极自然的举杯道:“总教头原来是海量,古人说得好,酒逢知己干杯少,来,兄弟再敬你三杯。”他这杯酒,和屈一怪原是同一壶中斟出来的,自然不会引起屈一怪的疑心。

    其实屈一怪生性粗豪,根本不在意这些,闻言大笑道:“总管说的是,一杯杯的喝,太闷气了,三杯一起喝才有意思。”

    于是两人连干了三杯,那随后送酒来的使女只好站在屈一怪身旁,替他斟满了三杯。索寒心那边,只好由另一个使女侍酒了。接着灰鹤任寿。断魂刀锗一飞、草上飞孙国彪、天马马全也依次向屈一怪敬酒,同样每人三杯。

    屈一怪在饮酒上,是个直性子,这种人容易交朋友,他又竭力的想结交眼前这些朋友,何况他本来就是海量,因此来者不拒,不过一会工夫,那使女手中的一壶酒,又已喝尽。这壶酒,除了上来之初,替索寒心斟过一杯之外,如今都倒进了屈一怪的肚里。

    先前夏云峰看屈一怪和索寒心对喝之时,脸上还有些戒备神色,后来看他一壶酒都喝了下去,心头顿时大定,只是手拈着长须,脸含微笑,看他们拼酒。就在此时,突听屈一怪口中“啊”了一声,虎的站了起来。夏云峰暗暗吃惊,急忙离座,假意问道:“总教头怎么了?”

    屈一怪一支铁拐就放在他坐椅背后,但他并未去拿,只是单足拄地,屹然如金鸡独立,鬓发如戟,眼中布满了红丝,双手摸额,说道:“属属下头好疼”他还不疑有他。

    索寒心暗暗朝夏云峰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已经差不多了一面皮笑向不笑说道:“总教头大概酒喝得太猛了。”

    “不不对”屈一怪口齿渐渐不清,身子晃动,柱地左脚,摇摆不停,随着一个踉跄,冲出去两三步之多,还是给他站住了。口中忽然发出怪笑一声,举手一掌,朝他身前一张紫檀木雕花椅上劈落,但听“咯”的一声,一把檀木交椅,竟被他这一掌成粉碎。

    试想檀木交椅,何等结实,一个人掌力再强,顶多把椅子劈得四分五裂,已是了得,他这一掌,居然把檀木交椅劈成粉碎,这分功力,岂不骇人?这下连堡主夏云峰都不禁看得耸然动容。任寿、锗一飞、孙国彪、马全义四人,一齐看得脸色大变,不约而同身形疾退一步,正待各掣腰间兵刃。

    索寒心急忙摇手道:“总教头喝醉了,不碍事。”

    屈一怪似是神志渐失,一掌劈碎椅子,口中又发一阵得意的怪笑,笑得声震屋瓦。他究竟是右足已残,一只左脚站立不稳,就在笑声中,脚下又是一个踉跄,朝前跌扑下去。不,他这下翻出去七八尺远,忽然双手抱头,像竖蜻蜓一般,头下脚上,倒立起来。敢情他此刻头痛如裂,身子倒竖,在地上乱转。

    夏云峰看在眼里,心中暗道:“他果然没有说谎,练的是关外长白派的“倒卓功””这一想,对屈一怪的来历,也就深信不疑。这“倒卓功”乃是长白派与天下武林所有内功,完全大异其趣,据说长白派的“倒卓功”传自西域,逆气倒行,不惧点穴。倒卓,是谓丁倒卓立,候册醉中诗“烂醉归来驴失脚,破靴指天冠倒卓”是也。

    夏云峰、索寒心和任寿等四位教头,还有吓得花容失色的两名青衣使女,大家都站得远远的,看着在地上倒竖乱转的屈一怪,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好像在看他变戏法一般。花厅上这一阵工夫,竟然静得坠针可闻,没有一丝声音。

    有的,那就是逐地乱转的屈一怪,衣带鼓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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