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厂记之一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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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小厂了，迎接我的是小厂铁门前那两株欣喜的棉花。小厂四周毛茸茸的青草瓜藤看上去竟是兴隆无比。但亦有股朝阳似的荒芜隐藏其中。从前我是多么欣喜有这样的一个小厂，寄予我世俗生活的基石，又予我一份野外的清净。现在我一样喜欢，只是心里隐藏着丝丝危机，如今大气候里可曾还能孕育一份盎然的小天地呢？我怕自己经营不好这份小天地了。那种忧郁非常浅显却含着亲情般的粘性。

    厂院里亦是一尺来深的狗尾巴草，绿的阳光，却也是荒芜。我行走着，想起去年这时小厂里的一片繁华，对照如今的冷清，似更有种幽深的东西：那或是遗忘或是寂寞，也是亲人远走不归的盼望吧。

    楼台阶上落满了树叶。围墙一角的构树长的益发旺盛，却遮住了上楼的台阶。路过时啪打你肩。大约四周五六米宽的地盘伸展着它们的枝叶，构成了片绿荫。有只小黑鸟从构树枝间飞起，望着我鸣叫了几声不知去向。这是我来小厂见到的第一只鸟。

    窗台的仙人球彻底死了，杜鹃花盆不知去向。水箱里的水却还是好的，水龙头打开亦还有水。看上去象曾有人居住。而地板上落满了从墙壁上剥落的石灰块，与灰尘融在一起在走廊上积了厚厚一层。又预示此处久不居人了。

    回到小厂似回到了原始我的老家。此处的静不是拘役的而是延续的，此处边远的天空及大地上万物都没在一种原始的静中。走上搂去，走下楼去，路碰的构树枝脚踏的青草，真是有种让你沉下去的静。沉进了最原始你的老家。

    这老家里关着属于人类最原始的情感：恐惧，担忧，饥饿于这静默之中人是多么脆小。被这些情绪包围着的你如一只原始的猴为着生存与繁衍后代恐惧的与自然斗争着，想从中索取点可以活命生儿育女的食物。

    每次走在安静的小厂里我都会生如此饥饿之感。自己于这万物中无限渺小起来。不及小草构树及自由飞来飞去的小鸟。

    夜里躺在床上欲入睡，无形中竟担忧起儿子来。儿子十五岁了应该很会照料自己，可总有某种潜在叫人陷入深刻的忧虑。既母性的忧虑吧。它潜伏在那，灯光熄灭万物寂静之际便浮出，如这世间自己唯可抓住的一样东西。唯以此体现自己于这自然还有比它更伟大的东西。它是不要储藏自然浮出来的。

    它铺满了整个睡眠，如皑皑白雪茫茫无垠。早晨醒来朦胧张开眼，秋天的鸟在阴雨绵长的空间鸣叫。皑皑白雪的梦境纵逝。于此内心对儿子深厚的担忧才慢慢稀释。

    小厂几里路远翻过堤坡是麋鹿园。如此秋日翻过堤坡会是如何一番情形？多少年来远离小厂麋鹿园时，总以为某日到小厂所做的第一件事便往麋鹿园去走上一遭，可每年来到这里，立在小厂院内想象那园的时候，竟如一个世纪的遥远。很难得去一次。那是天地之间的遥远吧。不知名的鸟凄婉清丽的鸣叫，没有惊喜更无激情。只在一种无力的发出这懒散又颓废的声音：枝桠枝桠枝桠桠，如我想去麋鹿园的心境。更难理解在市里那颗急切向往之心到此便于如此静默中寸步难行。它就在附近只过一道堤然后步行四五里路就是。为何感觉竟如梦境般遥不可及？

    如此静中人唯一想做的便是凝听冥想。布谷声，鸟鸣声，万物生长的嘁嘁声，荒芜呼吸声没入此中，什么都不想做，什么也不用做。城里摇曳闪烁的灯光却是显示浮躁粗俗。

    如此静默之中，你回归到一种最真实的原我。接触种更为生动血淋的生存。它需要争夺撕裂的博取。在你陷入城市摇曳闪烁的绿色灯光时，贫穷，饥饿，争夺或许藏在灯光之下，你醉生梦死，夜夜笙歌。直到一天耗尽所有沉浸一片麻木貌似欢乐的死亡里。仍未醒悟。在此却让你那么干净清晰的倾听到生命中各种喘息。让你清晰看见自己的身体灵魂血肉里隐藏的一切一切。

    所以我与来往十年的女友断交了。如此静默中可容纳两种生命，一种是夫妻，一种是帮工。而女友是这两种生命之外的。年轻夫妻在这静默中承受不了外界的侵袭。如此静默中我听见自己内心恐惧的声音：不可以，不可以。

    如果与她继续交往下去，小厂里会侵入她的身影，而这里向来只能容纳我与他的身影。她会击破我在小厂养以宁静的心。她却又不能意识到，一再侵犯了我。我从内心里讨厌她，并非妒忌与排斥，她侵犯了我的隐私。

    在一个人不具备那种侵入的能力，又要去冒险。那么她只有死。

    与女友断交让我生活从未有的清晰透明。这么久了，她一直于我种灰暗中，她的离去让我看见了久违清晰的阳光，让我的心从未有的轻松解脱。这个女友不是别人，就是我在两部小说中都写到过的秋。她或是小秋丫秋，她们都是一个秋。她是我乡村十年唯一的一个女友。笔墨中或过多倾叙了我心目中理想的秋影子。现实中的她或许不是那个秋。只是我自己心目中的期许。这个人物终于从我思想与生命中消失了。没留丝毫遗憾与疼痛。

    当我端着水从楼台旁边走向走廊时，心里的愉悦竟想让我放歌。没想到十年来她予我的是种重负。如今卸下，便象鸟一样放飞起来。楼台外的树叶迎风摆动，远处近处的静沉浸一片绿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