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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大笑道:“这点小事,我们都早已忘记了,亏你还记得!”陈元霸也笑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后辈的英雄儿女,比咱们强得多了。”

    一行人谈谈笑笑,同往邙山。玄风问道:“你的姐姐呢?”冯琳道:“她两年前和唐晓澜同回天山去了。”朗月禅师道:“你们两人相貌之似,真是世间少有。若不是你刚才先说了那一番话,我们也不知道你是冯瑛还是冯琳。见了你,我们就想到你的姐姐,可惜她远在天山。”冯琳黯然说道:“我也想念她呢。可惜路途这么遥远,想托人捎个信也不方便。若然她得知年羹尧失势待毙之事,不知该如何欢喜呢!”

    冯琳可没有料到,冯瑛和唐晓澜这时也正在赶返邙山的途中,不过一个是从西北出来,一个是从浙江西上,彼此的路途不同罢了。

    唐晓澜经过了那场大变之后,心中甚是抑郁,回到天山之后,沉默寡言,只是虔心练剑,易兰珠颇感奇怪,私下里也问过冯瑛,冯玻并不隐瞒,将一切都告诉了易兰珠。易兰珠叹口气道:“我们七剑之中,当年也曾有几位累于情孽,连一代奇侠的凌未风叔叔也不能免。但愿你们将来也像我的凌叔叔和刘郁芳一样,在经过许多劫难之后,化除魔障。不过这种事也勉强不得,老是放在心头,反而苦了自己。”易兰珠是过来人,也不用说话去劝唐晓澜,只专心教他武艺,渐渐将他的心思引开,唐晓澜在天山住了一年多,补习本门的武功,将以前未曾学的,全都学了。

    一日,易兰珠将唐晓澜叫来,道:“你的武功,如今已尽得天山心法了,我今正式准你列入门墙,不再是挂名弟子了。”唐晓澜大喜叩谢,易兰珠道:“天山一派,代出英豪,你正壮年,未宜归隐。明日再和你瑛妹下山,相助吕四娘和甘凤池吧。”唐晓澜虽是难舍,但想想师傅说的话乃是正理,于是第二日便和冯瑛拜辞师傅,再下天山。

    两人间关跋涉,重入中原。唐晓澜虽不似两年前那么忧郁,却仍是拘谨自恃,不敢与冯瑛涉及儿女之情。

    走了三个多月,经过大漠流沙,穷山恶水,两人又回到了河南,路上听人谈起年羹尧失势之事,传说纷纷,也不知是真是假,两人心情更急,恨不得立即见着吕四娘。

    这日路过嵩山,嵩山上一大片烧焦了的山头,新的树木又己稀稀疏疏的长了起来,抽条发叶。唐晓澜十分感慨,吟道:“枯树逢春犹再发,江山历劫剩新愁。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冯瑛道:“天色晚了,不如就在嵩山歇一宵吧,我也想凭吊一下那烧剩的古刹呢。”

    唐晓澜和冯瑛步上嵩山,只见一片瓦砾,被风雨磨洗,已渐渐和山上的泥土混做一团,残砖破瓦不可分辨,上面还长起了青苔。唐晓澜叹道:“千年古刹,付之劫灰,可叹可恨。”冯瑛笑指着瓦砾上的青草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何须慨叹。”两人沿着少林寺的遗址一路走去,在山坡上发现一间烧了半边的破寺,唐晓澜道:“咱们就在这里歇宿一宵吧,嵩山与邙山相距不过三百多里,再走两天,便可到了。”

    两人从已崩塌了大半边的后墙,跳入破寺,摸入殿中,忽听得有人问道:“你们是谁?”这声音颤震急促,显得中气不足,但却别具一种威严。唐晓澜推门进去,只见地上烧着一堆火,旁边躺着一个人,面上似带病容,但双眼张开,却是光芒外露,炯炯有神。

    唐晓澜道:“我们是过路的客人,先生贵姓?”那人本已欠身半坐,盯了二人一眼,又睡下去,对唐晓澜的话竟不理睬。冯瑛好心问道:“客官可是有病么?”那人眸子半张,道:“我睡意正浓,请你们别打扰了。”冯瑛道:“若然有病,我们随身还带有一点丸散,也许合用。”那人道:“叫你们别罗唆,你们怎么老是爱管闲事?休说我没病,有病也不要你医。”扯过被头,盖过头面。冯瑛见他无可理喻,不再言语。唐晓澜却留神到他头顶上有热气散发出来,吃了一惊,心道:“这人内功深湛,想必是受了暗伤,现在正用内功自疗,咱们真不该去打扰他。”扯了冯瑛一下,两人自在殿角靠墙歇息。

    过了一阵,那人鼾声已起,外衙忽又有谈笑之声,唐晓澜一望,只见有两人跨墙而入,不觉啊呀一声,与冯瑛同时站了起来。来的乃是父女二人,正是曾到杨仲英家寻仇,与冯瑛曾经两度交手的唐金峰与唐赛花。原来自两年前唐金峰接受了吕四娘的调解后,便带女儿到各处散心,最近在朱仙镇收了女婿王敖的遗骨,想带回四川迁葬,今日经过嵩山,路无客店,也寻到这个破刹来歇宿。

    唐晓澜见是他们父女,颇感尴尬,恭恭敬敬的问安道:“唐老前辈,你好?”唐金峰鼻子里哼了一声:“好!”唐赛花瞪了他们一眼,手摸暗器囊子,唐金峰低声道:“大丈夫出言必守,他们不是恶意,不准你再多事。”虽说如此,唐金峰自己也是对冯唐二人扳起脸孔,爱理不理,似乎极不愿意和他们攀谈。

    唐赛花道:“爹,这里还有一个人。”冯瑛道:“这位客官有病,正在熟睡,别吵醒他。”唐赛花撇了撇嘴,脸儿扭过一边,嘴里咕嘟说道:“谁跟你说话?”冯瑛讨了个老大没趣,赌气再不说话。唐金峰小声对女儿道:“那小丫头说的也有道理,这里不比客店,吵醒了人,不好意思。”眼睛盯着那个“病人”脸上越来越露出惊诧的颜色。

    唐赛花悄声问道:“爹,你看出什么门道来了?”唐金峰道:“此人身怀绝技,绝不是寻常之辈。”正想设法结纳,忽闻得寺外又有脚步之声,只听得一个孩子的声音先叫道:“我不住这个破庙。”接着是“啪”的一声,好像是有人在那孩子的屁股上打了一下,大声骂道:“你还充什么少爷。有破庙你住已经算是好了,难道你还想住宫殿吗?”另一人道:“要住宫殿也不难,总有得你住的,只恐你住不长久。”这人“嘭”的一脚踢开庙门,蓦然发觉里面有人,说话顿然煞住。

    唐晓澜冯瑛与唐家父女的眼光齐向外面注视,只见进来两个大人,一色青衣,腰挎朴刀,作武士打扮,带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孩子,孩子约莫有四五岁的样子,生得头角峥嵘,眉清目秀,十分可爱。但却紧闭着嘴,好像受了许多委屈的模样。

    那两个青衣武士喝道:“都是些什么人?”唐晓澜答道:“过路的客人。”唐金峰却冷冷说道:“荒山古刹,谁都可以借住,你有你住,我有我住,你管我是什么人!”那两名武土向他横扫一眼,唐金峰傲然冷笑,瞪眼相对,那两名武士见他童颜鹤发,精神健铄,双目炯炯有光,显然是内功极有造诣,相对望了一眼,轻轻骂了一声:“好个利口的老儿!”却也不敢多事。

    那“病人”听得吵闹之声,打了一个呵欠,抬起半身,露出头来,看了那两个武土一眼,又睡下去。行在前头的那个青衣武士道:“让开些儿,老爷要烤火!”唐晓澜看不过眼,道:“这是人家生的火呢!”那武士道:“要你多管闲事!”伸手向那“病人”一推,忽地“咕咚”一声,几乎跌入火堆,愤然骂道:“是什么东西绊了老子一跤?”唐赛花格格的笑个不停,唐金峰道:“强梁霸道,必遭天谴。这叫做活报应,老天爷也有眼睛。”那名武士大怒,手抄刀把,唐金峰又冷冷说道:“我是泛论,又不是说你,你要动武么?小老儿也愿奉陪!”唐晓澜和冯瑛也都站了起来,那两名武土见唐家父女带着暗器青囊,唐晓澜腰悬的剑匣,又隐隐透着宝光,心道:“这四人都是会家,看来欺负不了。”顿时软了下来,搭讪笑道:“出门人到处与人方便,何必生这么大的闲气?”在近火堆的地方铺了一张毛毡,和孩子一同躺下。

    那孩子见唐家父女与那武士针锋相对,毫不畏惧,甚是高兴,躺下一阵,忽地又跳了起来,猴儿似的一下子跳到唐赛花身边,指着她的弹弓问道:“姑姑,你也会打弹弓吗?前两个月他们刚刚教我,后来又不教了。姑姑你教我好吗?”那两名武士同声叱道:“不准多嘴,快回来睡!”唐赛花对这孩子十分喜爱,回骂道:“小孩子喜欢说话,又不伤了你的皮毛,这么凶做什么?”那武士道:“我管孩子关你什么事?哼,你回不回来?”唐金峰忽问道:“喂,好孩子,告诉公公,这两个人是你的什么人?”

    那两名武士眼睛睁得铜铃似的,两人四眼,圆鼓鼓的瞪着孩子,那孩子张开了口,刚说出“他,他们”几个字,便立即收住,唐金峰叹了口气,道:“好,你回去吧。”唐赛花牵着孩子的手,仍然舍不得放,唐金峰道:“让他回去,不要累他受责骂了。”那孩子本来是活泼泼的,顿然变得萎缩无神,低头鼓气,回到了武士的身边。

    唐金峰十分纳罕,心中想道:“这两个武士显然不是孩子的父亲,看这孩子衣裳华贵,倒像是官宦人家的子弟,莫非这两个武士乃是他家的护院或镖师,送孩子到他父亲的衙门去的?但若是这样,这孩子又不应如此畏惧他们,这两个家伙也不应他如此凶法。”饶是唐金峰见多识广,怎是猜想不透。

    也怪不得唐金峰猜想不透,原来这孩子竟是年羹尧的儿子年寿(年羹尧怕他短命,所以给他取了这么一个俗气的名字),年羹尧托给曾静,又派了两名心腹的武士去监护,用意原是恐防自己失势之后,江湖上的好汉会加害他的儿子,那料欲加害他儿子的却不是江湖上的好汉,而是自己的心腹。

    原来曾静自那次在蒲城给吕四娘嘲骂了一顿,良心有愧,回家之后,越想越觉难过,竟然生起病来,年老体衰,缠绵病榻,虽然药石纷投,兀无起色。匆匆过了三年,年羹尧失势的消息传来,曾静抚养着年羹尧的孩子更是担忧。不久,关于年羹尧的消息越来越坏,最后竟听到他连降十八级,被贬到杭州去看守城门,而京中的家属也给收禁了。这时,那两名心腹的武土便生了异心,想把这孩子带到京中领赏,怕曾静不从,对他大施恐吓,曾静本来是个胆小的人,更兼是久病之身,被他们一吓,竟然活活吓死。两个武士便带了年羹尧的孩子,兼程赶京。但他们既怕江湖上的好汉,更怕宫中的卫士半途提截,抢了孩子领功,反治他们年羹尧党羽之罪。所以一路上也专觅小路行走,希望入京之后,秘密出首。

    却不料这晚在古刹投宿遇着了唐金峰父女。唐赛花青年丧夫,膝下无儿,一见这个孩子,甚是投缘,极为喜爱。孩子被武士唤回之后,便喃喃咕咕的和父亲商议,纵恿父亲把孩子抢过来。她的理由是:既然能断定这两个武士不是孩子的亲人,那么就不该让孩子被他们凌虐。唐会峰被女儿说得心动,便想去向那两个武士挑衅。

    年寿睡下不久,忽然在梦中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叫道:“不要打我,不要打我!”伴着他睡的那名武士“啪”一声又打在他的屁股上,骂道:“小猴儿,睡也睡得不安静,谁打你了?”唐金峰一下子跳飞起身来,喝道:“不要脸的东西,欺侮孩子。你还问谁打他,不是你打他么?”那武士怒道:“好哇,我见你多长几岁,处处让你,你倒管起老子们的闲事了?”

    唐金峰冷笑道:“我专管闲事,你怎么样?好孩子过来,公公疼你!”那名武士勃然大怒,一掌推去,唐金峰早有防备,衣袖一甩,呼的一下,扫到那武士的面上,热辣辣的不啻打了他一记耳光。痛得他哇哇叫道:“老匹夫,你作反了,吃我一刀!”抽出刀来,搂头便斫,唐金峰呼呼两掌,将两名武士一齐逼开,正要出手抢那孩子,忽地里外面响箭呜呜乱响,接着天空现出几道蓝色的火光,唐金峰和那两名武士住手不斗,只听得响箭过后,便是嘈杂的人声,那武士叫道:“不好,咱们给强盗包围了!”

    唐金峰哈哈大笑,道:“你怕强盗?我保护你!把孩子先交给我!”唐金峰自恃和黑白两道部有交情,提起四川唐家的名头,江湖上有点名气的人无人不晓,是以傲然不惧!

    外面的人大声叫道:“是这里了!”只听得“轰隆”一声,寺门立刻撞开,外面黑压压的堆满了人,唐晓澜与冯瑛大吃一惊,为首的竟是清宫的首席武士、西藏红教的第二高手额音和布。

    那两名武士见是官军,大喜叫道:“喂,是自己人!”额音和布喝道:“什么自己人,报上名来!”额音和布的手下,有人认得他们是年羹尧的心腹武士,对额音和布说了,额音和布圆睁双眼,一扫殿堂,忽冷笑道:“好哇,你们想作反了,和叛逆勾结一起,是不是想为你们的‘大帅’报仇?”那两名武士急道:“不,不!我们是带年”“羹尧的孩子”几字还未出口,已给额音和布一手一个提了起来,掷给随从缚了,孩子哇哇哭喊,唐金峰一手抢了过来,抱在怀中。

    额音和布一跃进门,喝道:“你这老儿又是何人?”唐金峰翻出绣有唐家标记、青狮为号的暗器囊道:“看你身手非凡,连我的记号也认不得么?”唐金峰死去的那女婿王敖原在公门中当差,他自己和御林军的统领张维也是朋友,许多有名的捕头还是他的后辈,他以为来的是河南巡抚衙门捕盗的公差,所以倚老卖老。不料额青和布来自西藏,连唐家的名头也未听过,听了唐金峰的话“哼”的一声,反手一抓,向唐金峰便下杀手!

    唐金峰左手抱着孩子,右掌往外一挥,噼啪一声,唐金峰身子摇摇欲倒,额音和布小臂一圈,左手一招“弯弓射雕”直插咽喉,右手屈起五指,便击天灵盖要害。这两招是红教中的取命绝招,十分厉害,唐金峰的功力本就不如额音和布,且又抱着孩子,更是无法抵敌,他一个“退步横肱”勉强化解了敌人插向咽喉的招式,头顶天灵盖却暴露在敌人五指之下,看看就要给额音和布击穿!

    唐寨花大叫一声,飞身扑上,忽听得呼的一声,两条人影已先自从她身边抢过,还未看清,只听得额音和布哼了一声,唐金峰踉踉跄跄的奔出数步,一跤跌倒地上。

    正是:

    荒山腾杀气,古刹伏危机。

    欲知唐金峰性命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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