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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
姜大明感觉自己像是一只钻进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来医院之前,他已经被哈文昆责骂了一通;想想前两天在鳌宫里与于先鳌不欢而散,更是一肚子的火气。
没有谁比姜大明更清楚白逸尘案子的内情了。这是一个连环套,如果要说源头的话,至少要追溯到三十年前,那时的姜大明还只是个包片的小警察。在姜大明心里,那件事已经是个永远不能揭穿的秘密,尽管从责任角度而言,他算不上主角,但毕竟其后这三十年里,他深深地卷入其中,并且从中受益匪浅。人家对自己一直不薄,自己能有今天这般荣耀,哪一步不是拜人家所赐!
三十年前的那个雨夜无疑已经成为几个当事人心中的梦魇。姜大明虽然当时第一时间并不在场,但后来他赶去时,也被那个血腥场面所震惊。导演那幕惨剧的两个人当时都有些惊慌,还是多少有些刑侦经验的姜大明出主意才给他们圆了场。
这以后三十年里,几个人心照不宣,都不曾再提起过那件事,好像它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一样。时光荏苒,姜大明脑海里偶尔会在某个阴雨天漂浮出一些不连贯的记忆碎片,也是模糊不清,连他自己都认定那不过是一种幻觉,就像打了吗啡后产生的迷离意识。姜大明想,这个世界上可能每个人都有一些秘密难以为人所言,有些秘密即使泄露了也无碍大局,但有些秘密却非同小可,一旦被揭穿,就会掀起惊天波澜,甚至会一溃千里,不可收拾。所谓“不可告人”指的就是这类秘密吧!姜大明认定,自己保守的那个秘密无疑应该属于“不可告人”一类的,因为一旦为人所知,包括自己在内的许多人的命运将无法遏制地滑向万丈深渊。
就让它随着自己和另外几个当事人一起走进坟墓吧!姜大明想,反正无论现在还是过去,无法解开的秘密太多了,也不差这一个。
可是有人却想让这个秘密大白于天下,这就触动了秘密保守者所能容忍的底线。这个人便是前任临海行署专员白逸尘。
在姜大明眼里,白逸尘是个书生气很浓的领导干部,可就是这股书生气害了他,最后落得那样一个可悲的下场。白逸尘与哈文昆、匡彬不一样,不属于本土干部,是省委进行岗位轮换从省直机关派下来的。姜大明看得很清楚,虽然在同一个地委班子里共事,这位“外来户”专员与地委书记和常务副专员的关系不是那么融洽,表面上相敬如宾,背地里临海地区上上下下各级干部谁也没把他当成自己人。其实在地域观念很强的滨海城市里,这种现象很正常,何况强龙难压地头蛇,哈文昆在这里经营了几十年,没有哪个外来干部能在与他进行权力折冲中占得上风。不过应该承认,这位面色白皙、声音和动作都很稳重、待人态度平和的专员给人的印象很好,除了时露病容外,几乎挑不出什么大的毛病,办事公道不说,清廉程度也是有口皆碑,假如不是英年早逝,下一任地委书记,甚至担任更高职务都应该是有希望的。
然而他却在官场的风云激荡中把自己淘汰掉了。姜大明想,按说这怪不得别人,谁叫他那样固执呢!
那天白逸尘忽然把姜大明召到自己的办公室,要他把当年外贸公司清查“三种人”运动中发生的柳存金案件的卷宗调出来。姜大明猝不及防,不禁暗自一惊,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他才小心翼翼地搪塞道,那个案子,当时就有明确定性,现在全部档案都已经归入永久保存类,如果查找,会很费时间的。
“明确定性?”白逸尘两只明亮的眼睛炯炯地盯着他,一针见血地反问道:“当事人家属也接受事件定性吗?”
姜大明吃不准白逸尘已经对这件事了解到什么程度,不敢贸然作答,装作努力回忆的样子支吾道:
“三十来年了当时的情形我也有些记不太清了,好像好像死者遗属同意组织做出的结论,没提出什么异议”
“可现在就是死者遗孀要求重新调查这件事!”白逸尘打断他的话。
姜大明深知翻出这桩陈年积案对临海政坛意味着什么,听着白逸尘布置给自己的任务,脊背上不禁沁出津津汗珠。他不敢与白逸尘顶着干,毕竟面对的是本地区最高行政首长,给他下命令是顺理成章的事;但他又不能不考虑其他与此案相关人员的态度和处境,那更是与自己的命运直接发生关联的致命因素,而且这些因素有着更可怕的杀伤力。
回到公安局,姜大明第一时间便给哈文昆打电话汇报这个情况。出乎他的意料,哈文昆用一种嘉许的口气说:“白专员这样做,是对历史负责的态度,你们公安局要尽全力配合。虽然过去外贸公司革委会已经做了结论,复查一下也未尝不可以,让死者家属心服口服嘛!真正科学严谨实事求是的结论是经得起历史检验的。”
姜大明小心翼翼地提醒说:“是不是地委出面干预一下好一些?”
哈文昆态度坦然地说,当初自己也算当事人之一,现在介入复查工作不大方便,还是回避一下为好,况且这件事本身便是政府职责范围内的事,地委只能支持不能掣肘。
不过哈文昆还是表示疑虑,问姜大明道:“白专员怎么平白无故地想起这个案子了?”
姜大明说:“我也不清楚,听口气好像是柳存金的老婆通过什么路子与白专员搭上了关系。”
电话那端,哈文昆沉默片刻,说声“知道了”便收了线。
白逸尘责成姜大明负责这件案子的复查工作,可是半年过去,没有丝毫进展,于是白逸尘决定亲自抓这件事。这期间,他和哈文昆第一次发生了正面冲突。
对柳存金案件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白逸尘并不清楚,姜大明心里却明镜一般,而且哈文昆对复查进度的了解程度也要超过白逸尘,因为所有的细节问题姜大明都要先向哈文昆汇报,然后才决定是否告知白逸尘。随着逐渐触及案件核心问题,哈文昆决定有必要表明态度了。姜大明记得,那天自己向哈文昆汇报之后,哈文昆当即抓起电话要白逸尘到地委大楼来一趟。
两人谈了些什么姜大明并不清楚,当时他不在场,但接到白逸尘电话来到他的办公室时,发现白逸尘脸色苍白,依旧是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他要姜大明起草一份给省政府的报告,并口述了报告的大体思路。由此姜大明才确定,的确是柳存金的俄罗斯遗孀柳金娜向白逸尘提出申诉,指责事发之初有关方面隐瞒真相,草率结案,包庇罪犯,自己丈夫的死另有隐情在其中。报告还暗示,由于此案牵涉到现任地区领导,所以请求省里出面接过复查工作。
当然这份报告并没能送到省里。姜大明以原始档案记载有矛盾,案情细节需要核实,具体涉案人背景复杂为由,拖了一个月也没写完报告,而就在这当口,白逸尘竟然暴病身亡。
姜大明自然而然地联想到白逸尘之死与他坚持要复查那桩陈年积案有关,而且可以断定,一个月前地委书记与专员发生的激烈争吵必定是其中一件重要诱因。在鲸鸿宾馆白逸尘的房间里,姜大明忽然生出一阵无法抑制的恐惧,三十年前参与处理柳存金死亡善后时,那场面比现在恐怖得多,他也没这样害怕过。看着白逸尘微微张开的双目,他感觉那目光似乎是在射向自己,似乎是在追问自己为什么至今不能把复查报告交出来。屋子里很明亮,但姜大明却有一种置身于巨大阴影当中的错觉。
白逸尘这样死去是姜大明不曾想到的,但是回忆起当年柳存金的下场,这似乎又是个必然结局。说心里话,姜大明不希望事情以这种残酷方式收尾,下意识里,他明白这无疑是在给自己挖掘坟墓。其实早在从帮忙处理柳存金死亡事件那一刻起,他就给自己挖了第一锹土,这些年来做的那一桩桩一件件见不得人的事,都是在一锹锹把坟坑往深里挖。有时候半夜睡不踏实,他也有过后悔,觉得登上这艘贼船有些得不偿失,和那几个人不一样,自己手里没有血债,顶多是个帮凶而已,这么多年来被人“绑架”着真不上算,但想想从一个普通小警察,到派出所所长,分局局长,市局局长,直到副市长,不都是人家报答自己才获得的吗?没有当初帮着人家圆场,自己也不可能有今天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人总是要趋利避害的,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利害轻重,最终的选择都是自己做出的,怪不得别人,也后悔不得。何况自从与那几个人绑到一起后,自己做下的称得上“犯天条”的事一点儿也不比别人少,而且都是自觉自愿甚至是带头做的。说被绑架其实并不准确,是自己亲自动手把自己和那些人拴到一根绳子上的。
但姜大明却对白逸尘多少有一些同情。白逸尘对公安局工作不满意,没少批评他这个局长,两人之间却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这位专员虽然对官场政治生态把握不够,处理各方面关系疏于谙熟,但从本质上说还是个好官,单就复查柳存金案件而言,他的初衷也没有恶意,并不是想借这个事整哪个人。一个好人、好官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死了,大概他到九泉之下也不会明白自己是因为什么死的。这真是出悲剧。而明白他死因的人包括姜大明在内又显然不会去主动捅破这层窗户纸,这就令这出悲剧悲情更浓。
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姜大明当了大半辈子警察,审过无以计数的案子,深知这是所有上过贼船的人的共同感受。而且只要做过一个案子,就要不断用新案子来掩盖旧案子,于是就得不断做案,好比一个喜欢撒谎的人,总要经常用新的谎言来圆旧的谎言。为此,姜大明心里充满了犯罪感。程可帷毫不留情面地批评他,他能接受,可他想不通的是,哈文昆好像也不理解他的处境和心态,反而痛骂他弄巧成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令他不禁有些忿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