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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进了网,她说:“多不容易。”
慢镜头回放,她又道:“你看看,说进就又进了一个。”
我们大笑,对她解释说这是慢镜头回放,是为了让观众看得更清楚些。
“哦,不算数啊。”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这我哪儿懂。”
刚才进球的过程换了个角度又放了一遍慢镜头。
“看看,又进了。又进了。”她说。听我们一片静默,她忐忑起来,“这个算数不算数?”
住了一段时间,她越来越多地被掺和到两个哥哥各自的夫妻矛盾中——真是奇怪,我婚后的生活倒很太平。这让我觉得,每个人都有不安分的毒,这毒的总量是恒定的,不过是发作的时机不同而已。这事不发那事发,此处不发彼处发,迟不发早发,早不发迟发,早早迟迟总要发作出来才好。我是早发类的,发过就安分了。哥哥们和姐姐却都跟我恰恰相反。一向乖巧听话的姐姐在出嫁后着了魔似的非要生个男孩,为此东躲西藏狼狈不堪,怀了一个又一个,流产了一次又一次,现在已经有了两个女孩,那个儿子的理想还没有实现。大哥仕途顺利,已经由副职提成了正职,重权在握,趋奉者众,于是整天笙歌艳舞,夜不归宿,嫂子常常为此疑猜,和他怄气。二哥自从财经学院毕业之后,在县城一家银行当了小职员,整天数钱的他显然为这些并不属于自己的钱而深感焦虑,于是他整天谋算的就是怎么挣钱。他谋算钱的方式就两种,一是炒股,二是打麻将。白天他在工作之余慌着看股市大盘,一下班就忙着凑三缺一,和二嫂连句正经话都懒得说,二嫂为此也是怨声载道。
没有父母,奶奶就是家长。她在哪家住,哪家嫂子就向她唠叨,然后期望她能够发发威,改改孙子们的毛病。她也说过哥哥们几次,自然全不顶用,于是她就只有自嘲:“可别说我是佘太君了,我就是根五黄六月的麦茬,是个等着翻进土里的老根子。”
我每次去看她,她就会悄悄地对我讲:这个媳妇说了什么,那个媳妇脸色怎样。她的心是明白的,眼睛也是亮的。但我知道不能附和她。于是一向都是批评她:“怎么想那么多?哪有那么多的事?”
“哼,我什么都知道。”她很不服气,“我又没瞎,你怎么叫我假装看不见?”“你知道那么多有什么用?你懂不懂人有时候应该糊涂?”终于,有一次,我对她说。
“我懂,二妞。”她黯然道,“可世上的事就是这样,想糊涂的人糊涂不了,想聪明的人难得聪明。”
“这么说,我奶奶是糊涂不了的聪明人了?”我逗她。她扑哧一声笑了。
最后一次孕前检查,医生告诉我是个男孩。婆家弟兄三个里,董排行最小。前两个哥哥膝下都是女孩。
“这回你公公总算见到下辈人了。”奶奶很有些得意地说。
儿子满月那天,她和姐姐哥嫂们一起过来看我,薄棉袄外面罩着那件带花的深红色对襟毛衣。我刚上班那年花四十元给她买的这件毛衣,几乎已经成了她最重要的礼服。她给了儿子一个红包。
“放好。钱多。”她悄悄说。
等她走后,我把这个红包拿了出来,发现除了一张一百元,还有一张十元——那一百元一定是哥哥们给她的,那十元一定是她自己的私房。
我握着那张皱巴巴的十元钱,终于落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