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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忽然也似有轻颤。
轿子里关琇珑脸色惨白,似一张鬼面具,浮凸在一片黑暗里。
铁星泽臂膀微微一颤,霍然转头看她。
“他下狱,我也下狱,他不走,我也不走,他离开,我也离开。”夏紫蕊仰脸看着铁星泽,一脸存心要气死关琇珑的款款深情,“背井离乡没关系,零落天涯没关系,哪怕沦落地狱也没关系。我是女人,心志脆弱,无论是年轻幼稚还是老来通透,都只知道,女子该从一而终。和出卖尊严换来的富贵荣华比起来,和踏实牢靠的那个人在一起,才是最实在的。”
士兵拿着绳索,一时愣住了。
“把我也捆上吧。”
夏紫蕊此刻倒比他自然,伸手向一边的士兵一招手。
铁星泽此刻完全失了先前的从容,木木的,夏紫蕊挽住他,他也没有反应。
有时候,言语的刀,才最狠。
关琇珑挽帘的手一颤,咳嗽转烈。
“良家子,何须理会贱妾。”她答。
夏紫蕊看也没看对方一眼。
“夫人在问你话!”有人呵斥她。
夏紫蕊却根本不理她,只上前,挽住了铁星泽的胳膊。
关琇珑那种荏弱里的凛冽,遇上这样的高贵,也不禁有些慌乱,咳嗽一声,问:“你是谁?”
晨曦里,士兵们赞叹地看着走来的女子,他们不明白什么是久经锤炼的宫廷礼节,只觉得这女子很美。
心底有火在烧,她脸容却平静,昂起的脖子最优美和骄傲的弧度。
哪怕此刻她并没有完全想好,但那几句对话,让她决定必须这么做。
她就是要走出最美最高贵的步伐,好撑起那男子踉跄的自信。她要让关琇珑看清楚,被她弃如敝屣的那个人,依旧有人愿意跟随。
她相信自己,虽然走在尸首之中,但此刻的步态,为一生最美最高贵。
这样走出来的步子,翩然又庄重,最是宫廷上佳气度。
腰背笔直,裙角不动,每一步步距相同,精准得似乎用尺子量过。
夏紫蕊在千军注视下,在铁星泽旧爱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得挺直。
轿中关琇珑愕然抬头,便看见一个女子,从一棵树后转出,缓缓步来。
“她不接,有我跟。”忽然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那女子犹自不放过,还是那么轻轻柔柔地道:“七王子年纪也不小了。可早些把亲也成了吧,只是听说大王想让七王子回帝歌,促成帝歌与沉铁永世和平。也不知道萱亭小姐,愿不愿意背井离乡,随七王子永居帝歌?不过她今日既然没来接你,想必也……”
铁星泽踉跄一步,足跟靠住了一具尸首,才勉强控制住没倒下。
“七王子又误会了。”轿中人又轻咳一声,“贱妾完全是自愿。贱妾嫁给大王,心中十分欢喜。大王待贱妾温柔体贴,日日相伴。”她忽然笑了笑,道,“贱妾是女人,心志脆弱。贱妾早年太过幼稚,年华渐渐老去时,却有所醒悟。终于明白,和千里之外渺茫无期的虚无温柔比起来,相伴身边的良人,才是最实在的。”
半晌铁星泽才开口,声音第一次出现微微颤抖,“琇珑,关琇珑……你纵不能再继续等我,也不该这么……自甘下贱……”
那尸首身上十几道刀痕,他想着铁星泽此刻感受,也和那尸首死前差不多吧……
铁星泽袖子微微颤抖,天弃转开眼睛,麻木地看路边一具尸首,他觉得尸首比此刻铁星泽脸色好看多了。
“七王子误会了。”女子柔柔地道,“贱妾只是大王第十二房妾,不敢当王妃之称。”
“那,”铁星泽缓缓道,“还未恭喜琇珑姑娘,受封王妃。”
“本来也取下来了,不过大王说,”女子声音柔婉,“今日既然前来迎接七弟,不妨也将当初七弟所赠之物戴上一件。你我如今也是一家人,原不必分什么彼此。”
铁星泽闭了闭眼睛,又问:“如何鸽血宝石戒指不取?”
那女子静了静,答:“大王赐了贱妾金镶玉镯,更配贱妾身份。所以当初那个白玉镯,取下来了。”
铁星泽凝视着那手指,半晌缓缓道:“你如何换了镯子?”
这女子给人感觉清雅荏弱,实在不像是会做这样浓艳打扮的人。
天弃却以他的女性心理,注意到那手腕上还有金镶玉翡翠手镯,非常沉重华丽,和指上宝石颜色相冲。
那女子手指一直搁在窗边,指上宝石熠熠,似提醒,又似刺激。
而且那女子孤身前来,号称夫人,却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还要自己挂金钩,这又是什么意思?
天弃心中暗叫不妙,和铁星泽有瓜葛的两个女子,无论哪个以已婚女子形象出现,都不大对劲。
铁星泽便如再被打了一拳。
那雪白手指,慢慢挂起帘上金钩,隐约可以看见轿中人乌发云鬓,是已婚女子装扮。
果然,轻咳之后,那轿子里的人,轻轻道:“贱妾奉大王令,前来迎接七王子。王子远道而归,路上辛苦。”
如今来的,只怕便是其中之一了。
他记得当初听说,铁星泽有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却还有个一直在等他的爱人。
天弃看一眼那阴笑的副将,心中若有所悟。
铁星泽身子又是一晃。
声音娇弱,果然是女子。
片刻,轿子里有人轻轻咳一声,又咳一声。
关城之下,一地斑斑血迹之中,轿子无声,凝望着轿子的铁星泽也无声。
刚才一番拼杀,都没能让铁星泽乱了呼吸,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身边铁星泽似乎在缓缓呼吸,敏锐的天弃听见他气息有些杂乱。
天弃一震,几疑自己眼花。
他抬头,一霎间竟似见铁星泽眼底水光一闪。
他感觉到身边铁星泽,身子一震。
掀帘的手雪白纤细,天弃正想着铁星泽的娘保养得真好,就看见那手指上,一枚鸽血宝石戒指,艳红到惊心。
铁星泽和天弃都有些紧张,眼看那停在三丈之外的轿子,被人轻轻掀起轿帘。
一乘小轿悠悠抬来,轿子华丽精致,一看就是女用轿子。
唉,都怪跟着女王,太顺风顺水,已经受不得任何委屈了。
看铁星泽神情,似乎也有这样的担忧,天弃不禁暗暗后悔。
天弃眉头一皱,心想不会是铁风雷挟持了铁星泽的娘吧?此刻他才想起铁星泽忍让的原因,他的母亲还在王城呢。
那副将装模作样一拍额头,“我这健忘脾气,怎么忘记这一着呢?啊呀呀这要早点把人请出来,也许就没这场误会了……”转头呵斥,“还不赶紧请夫人?”
铁星泽目光一凝。
“七王子说大王没有亲情?”他呵呵道,“话怎么能这么说呢?大王可是很记挂七王子的,一听说七王子抵达沉铁,立即就派了亲人来迎接您了呢。”
倒是被撕掉半边耳朵的那名副将,阴阴地笑了。
军中崇拜强者,因此此刻反而没有人再呵斥他们。
何况还有脚下这许多尸首,告诉他们谁才是强者。
士兵们也不是没见过在战场上,故作豪气的人,但那些人狂言乱语时,说不定偷偷尿湿了裤子。倒是面前这两人,不色厉内荏,从容谈笑,更令人不敢小觑。
千军静默,一时凛然。士兵们并不太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这般从容风采,令人肃然。
两人脚踩尸首,相视而笑,瑟瑟冬风下,万军不过等闲。
一个从容微笑,“共酒肉只能是朋友,共患难才能成知己。”
一个哈哈大笑,“先前我还怨你毫无男子血性,此刻才知你原来心中清晰分明。好,你这朋友,我交了!”
一个说:“我愿兄弟敦睦。这兄弟,亲兄弟算,义兄弟也算。他人若不以亲情相念,我便只能以恩义权衡。天弃兄弟为我赴汤蹈火,我万万没有让你再为我委屈的道理。”
一个说:“当真?”
一个说:“我念亲情,奈何亲情不念我。真要狭路相逢,请天弃兄不必顾忌。”
一个说:“我想杀了铁风雷,那才叫真痛快。”
一个说:“都是因为我,天弃兄才受了委屈。回头定还天弃兄一个痛快。”
一个说:“人家今天杀得好痛快,早该如此!”
被擒后的两人,被捆了个五花大绑,却神情淡定,站在尸首堆中聊家常。
死伤惨重,守关副将牙关咬得格格直响,如果不是大王下令,不得杀铁星泽,他早就下了死手。
这一战,从黎明战到中午,铁星泽和天弃固然成擒,但沉铁军,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带兵的副将给天弃撕去一耳,其余众队长多半有伤,士兵死一百余,伤三百余,遍地尸首和在血泊中呻吟的伤者。
但铁星泽和天弃这一战,愣是将千军杀了个对穿又对穿,一条血路从人群中犁过去又犁出来,满天里溅开红红白白。遍地泥土染血粘腻,靴子踏进去一时都拔不出。
这场战斗按说没什么悬念,向来万人敌并不存在,再高的高手,面对千军万马,个人能发挥的作用也有限。两人对千军,一人一枪就足够累死人。
铁星泽叹口气,转头看了看紫蕊离去的方向,扑入战团。
“拿下!拿下!”叫嚷声惊动全城。
一声惨叫,半空里抛出一只血淋淋的耳朵,似要将曙色染红,天弃快意的大笑响彻云霄,“叫你欺负人家,人家打你了啦!”
“保护将军!保护将军!”士兵们惊慌大喊。
伪娘笑声娇媚,身姿却矫健如鹰,张开的双臂如巨翅,一掠便掠过了黑压压的人群,直奔军中主将而去,“擒贼先擒王!”
铁星泽被他一口一个人家,麻得浑身过电似地一颤一颤……
“人家还想知道,女王陛下到底把不把人家当闺蜜啦。”天弃又羞涩又不满又傲娇地哼一声,“她为紫蕊可以闯上元,就不能为我闯一次沉铁?”
“你何必?”
天弃却如双足生根于地,稳稳站着笑道:“人家想知道,沉铁的大牢,待遇会不会比玳瑁好?”
“天弃兄,你轻功无双,你也走!”铁星泽向外推天弃。
紫蕊踉跄跌出,看见两个男人,已经被黑压压的大军淹没,一个关城一般只有百人队,此刻却有数千人立即涌出,显然早有准备。
“回去向女王报信!”
“走!”
两个男人看一眼汹涌的人群,再互看一眼,毫不犹豫将紫蕊向外一推。
关城前早已备好数千兵士,铁甲寒光将人的视野染成一片苍青色,不容分说便出手,铁星泽和天弃避无可避,也只有一战。
他急于讨好新王,有意羞辱挑衅铁星泽。如果能将铁星泽擒下送交御前,大王一定很高兴。
他们却不知道,关城的守城官,根本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只以为他们是铁星泽的护卫。
黑水女王麾下每日无数人来投,势力极速膨胀,本身一身神术,更有高手如云,换谁家势力都要掂量几分,轻易不肯树敌。这王座还没坐热,还要对付兄弟们夺位的三王子,当真一点也不当回事?
天弃和紫蕊只是有些奇怪,铁风雷这么嚣张?当真一点也不在乎景横波的面子?
真心想欺负人的人,不会因为忍让就罢手。
傻子也看得出,这不是忍耐就可以解决的问题。根本就是存心要欺辱,这里忍下了,别处还是会挑起来。所以天弃懊恼不如早点打个痛快。
紫蕊不说话。
天弃忽然懊恼地叹了一口气,道:“白忍耐了。”